
第13章 潜龙在渊之劳燕分飞
1
永平十年(67年)春上巳节,春风轻拂,太学池畔柳丝如烟,柳絮纷飞,似一场轻柔的梦。耿媛着一袭月白深衣,漫步池畔,衣袂飘飘,宛如仙子临尘。那柳絮沾湿了她的衣角,她却浑然不觉,正俯身拾取飘落的桃花笺,神色专注而温柔。
忽听得对岸传来清朗诵诗声:“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那声音清朗,带着几分书卷气,在微风中悠悠飘荡。
耿媛抬头望去,但见一位青衫书生手持《韩诗外传》,立于对岸。那书生面容清瘦,眼神中透着聪慧与专注,袖口磨破处露出细密的补丁,却丝毫不影响他的气质,反而更添几分质朴与儒雅。
班超浑然不觉墨汁染了衣襟,兀自在竹简上批注:“《硕人》篇‘巧笑倩兮’,当解为……”他沉浸在诗书的世界里,全神贯注,眉头微蹙,时而思索,时而落笔,仿佛世间万物都与他无关。
忽然,一阵微风拂过,桃枝轻颤,一笺诗稿飘落砚台。班超愕然抬头,只见对岸少女的翡翠玉簪闪过微光,像极了渭水初融的冰凌,清冷而动人。
耿媛手持那飘落的诗笺,笺上簪花小楷写着:“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她的脸颊泛起一抹红晕,眼神中满是羞涩与期待。
班超的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他从未见过如此灵动又聪慧的女子。而耿媛,也因这偶然的相遇,心中泛起了涟漪。
她望着对岸的班超,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充满诗意与梦想的世界。
此后,耿媛时常来到太学池畔,期待着再次与班超相遇。而班超,也在不经意间,留意起了那位月白深衣的少女。
他们的目光,在柳絮纷飞中交汇,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将他们紧紧相连。这上巳节的偶然邂逅,如同一颗种子,在他们心中种下了情愫的萌芽,等待着岁月的滋养,绽放出绚烂的花朵。
2
永平十年(67年)春的春寒尚裹着冬日的余威,冷冽如刀。兰台地龙的通风口处,班超跪坐如松,衣衫单薄,怀中紧紧揣着用三个时辰工钱换来的黍米糕,那是他今日唯一的口粮。
他特意选了西侧最僻静的藏书阁,此处人迹罕至,却能透过雕花窗棂,望见太液池畔那一抹翠色——那是耿家女郎每月初九随母进宫听经的必经之路,而她,正是他心中那抹不可触及的暖阳。
冷风不期而至,如鬼魅般钻入领口,班超不禁打了个寒颤,慌忙去按被掀开的《西域都护府建制考》。
正当他手忙脚乱之际,环佩叮咚,一缕幽香悄然弥漫。抬头间,一抹藕荷色裙裾轻拂过青玉案,少女发间那支点翠衔珠簪,在幽暗的藏书阁内,竟泛着泠泠青光,恍若仙子下凡。
“足下可是注释《张骞传》的班仲升?我常听蕊儿提及,说你学识渊博,见解独到。今天才真正能看见你的真面目,原来你真是一个学识渊博的美男子,怪不得蕊儿念念不忘,常常谈起你!
我今天才知道,为什么你要远远地避开我,只因蕊儿还在你的心中,还没有人能够代替她的位置!”
耿媛的声音,清亮中带着一丝甜润,仿佛是春日里第一缕融化的雪水,直沁人心脾。班超闻言,手一抖,竟碰翻了案上的松烟墨,墨汁溅上青衫,斑驳陆离。
她见状,嘴角微扬,俯身去拾散落的竹简,耳坠上的明月珰轻轻擦过他手背,凉意瞬间渗透血脉,让班超的心湖泛起了层层涟漪。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藏书阁内,唯有心跳声与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交织,编织着一场未完的梦。
3
永平十年(67年)七月,流火之夜,暑气未消,月色如水,洒在太学的庭院里。那棵历经沧桑的槐树,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似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
班超身着一袭素衣,于槐树下徘徊。他自幼饱读诗书,心中怀揣着对未知的渴望。突然,他的目光被树下一个素锦香囊吸引。那香囊在月光的映照下,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仿佛在召唤着他。
他弯腰拾起香囊,轻轻解开五色丝绦,一片龟甲映入眼帘。
龟甲上刻满了梵文字符,在月光下闪烁着神秘的光芒。班超借着月光,仔细辨认,竟发现了“于阗”“玉河”等词。刹那间,他的思绪飘回到三日前,那时他帮耿媛誊写佛经附录,这些词汇便在其中。
第二日,班超将香囊递还耿媛时,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他悄悄放进一枚桃核,核上精心刻着一副缩略的西域地图,那地图是他平日里研读西域地理的成果,承载着他对那片神秘土地的向往。
三天后,那枚桃核竟变成了一艘精巧的核舟送回。班超满心惊喜,他发现舱室内藏着一张素笺,上面写着:
“闻君通晓鄯善国方言,可识此符?”他深知,这背后定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班超用茜草汁在核舟桅杆写下释文,此后,他每日都会来到太学古柏旁,留意着树洞。果然,从此树洞里开始频繁出现包着桦皮信的石子。他拆开信件,心中既紧张又兴奋,仿佛一场神秘的冒险正等待着他。
4
永平十年(67年)腊月祭灶那日,寒风凛冽,似刀割般刮过大街小巷。班超身着一件略显单薄的旧衣,在当铺前徘徊了两个时辰。
他的眼神中满是纠结与无奈,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家中祖传的错金博山炉,那曾是家族荣耀的象征,此刻却成了他救急的希望。
终于,他咬了咬牙,将博山炉递给了当铺掌柜,换成了半匹冰鲛绡。那鲛绡在寒风中泛着幽冷的光,仿佛承载着他无尽的苦涩。
回到家,班超顾不上休息,熬了整宿。昏黄的烛光下,他专注地用耿媛教的簪花小楷,在绡上细细绘出三十六国山水。
每一笔都倾注着他的心血,仿佛要将自己对西域的向往与憧憬都融入其中。又在帕角绣上“长相知”的蛮文,那三个字,意味深长,似乎带着他对耿媛深深的情意。
次日,班超怀着忐忑的心情,将帕子递给耿媛。
耿媛的指尖轻轻拂过班超冻裂的虎口,那粗糙的触感,让耿媛的心中一颤,眼中满是心疼:
“这鲛绡太凉。我很喜欢!谢谢你!”耿媛转身,却把帕子紧紧捂在心口暖着,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还给你,这是你当掉的东西,今天完璧归赵。不知道你要抄写多少个晚上的简牍,才能够赎回!你何苦如此!”
耿媛的突然递上了抵押的博山炉。
“只要你不笑话就成!”班超声音低沉,眼中却闪烁着泪光。他终于知道,耿媛那日知道真情后,典当御赐的累丝金凤钗,为他赎回了抵押的博山炉。
耿媛的这份深情,班超既感动又愧疚:
“你何必为我默默付出,我不配!”班超突然自卑起来。
耿媛望着班超,眼中满是坚定:
“你我之间,何须分彼此。这帕子,我定会好好珍藏的。蕊儿知道你对我好,会很欣慰的。她叮嘱我好好照顾你!”
寒风依旧呼啸,但在这小小的屋子里,却弥漫着浓浓的温情,这份情谊,如同冬日里的暖阳,温暖着彼此的心。
蕊儿的身影,似乎已经渐渐远去。
5
永平十一年(68年)的春雨,如丝如缕,悄然浸透了兰台的槐叶。每一片叶子都承载着雨水的重量,低垂着,似在诉说着无尽的哀愁。
班超身着破旧衣衫,攥着半块冷胡饼,蜷缩在西廊的角落里,一口一口艰难地啃食着。那冷硬的胡饼,如同他此刻的心境,冰冷又苦涩。
远处,环佩叮咚之声传来,如同一串清脆的音符,打破了这秋雨中的寂静。
耿家小娘耿媛,提着描金食盒碎步而来。她身着鹅黄曲裾,裙裾扫过青苔时,惊散了满地觅食的灰雀。那轻盈的步伐,那优雅的姿态,仿佛是这阴沉秋雨中的一抹亮色。
“仲升尝尝这个。”耿媛兴冲冲地跑来,掀开精致的盒盖。炙鹿脯的香气,混着西域胡椒的辛烈扑鼻而来,瞬间弥漫在空气中。
耿媛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对班超说道:
“昨日兄长随皇上出猎上林苑,猎得一只雄鹿,小妹特地送给仲升尝尝。”
然而,就在这一片温馨之中,意外陡生。班超腰间的玉具剑穗,突然断裂,玛瑙珠子滚入积水,溅起小小的水花。
那玉具剑饰,是母亲典当嫁妆,特意为小儿子班超所置换的,对班超而言,那玉具剑饰,意义非凡,浓缩母亲深深的爱意。
班超大吃一惊,身体猛地一颤,突然清醒过来。
不祥的预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底,他终于回到了现实,感觉到了与耿媛之间,遥不可及的距离,就像那遥远的星河。
曾经,他们或许有着美好的憧憬,可如今,现实的残酷如同一道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永远也无法跨越。
“多谢媛儿!”班超不忍伤害耿媛的好意,强忍着心中的酸涩,向耿媛道谢几声,狼吞虎咽地吞下了炙鹿脯。
那香浓鹿脯的滋味,今天在口中却变得苦涩无比,如同他此刻的窘迫绝望的人生。
春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耿媛似乎感受到了班超心中的苦涩,在这绵绵春秋雨中,也有了一抹难以言说的忧伤。
6
西市喧嚣,黄沙漫卷,胡商特拉斯摊前,班超形单影只。他站在那堆满奇珍异宝的摊前,缓缓解下背上最后一部抄本《战国策》,双手递出,那动作带着几分决绝,又似带着无尽的无奈。
胡商特拉斯接过,随意翻看,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抛出几个铜钱。班超默默收起,正欲转身离去,仿佛这一转身,便是与这繁华又冷漠的西市诀别。
忽地,羊皮帘后伸出一双素手,如玉般洁白。耿媛俏生生立在帘后,手中嵌宝匕首,重重拍在特拉斯案上,声音清脆响亮:
“仲升,此物足足可抵,仲升君抄写的二十卷竹简有余,今天特意送给仲升抵押,救一时之急。”
班超目光落在匕首上,刀鞘阴刻的匈奴狼纹如针般刺痛双目。此乃耿媛祖父建威大将军耿弇,破齐王张步时缴获的战利品佩刀,其珍贵程度不言而喻。
此时,耿家部曲奴婢耿希抱臂而立,大声阻止耿媛:
“主子万万不可!家主有言,市井鼠辈,休想攀附将门。如此贵重之物,岂能够送与卑贱之人呢?”
班超玄铁护腕下,补丁累累的麻衣格外刺眼。
他心中一阵刺痛,面上却强装镇定,推开耿媛送上的匕首,冷笑道:
“多谢媛儿好意。某虽贫,不食嗟来之食。只要班超手还在,班超就绝对饿不死,不需要人施舍怜悯!”
耿媛大哭而去。
言罢,班超决绝转身,大步离去,却不敢转身,去注视耿媛那凄楚的眼神。只因那眼神,会让他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崩塌。
西市的风沙呼呼,似乎在为这凄凉的场景,奏响一曲悲歌。
7
永平十一年(68年)霜降之夜,寒星寥落,冷月如钩。兰台马厩里,寒气丝丝缕缕地渗入,班超身着单衣,正仔细擦拭着太仆卿窦固所赠的战甲。
那战甲上的纹路,似在诉说着往昔的荣耀。战甲熠熠闪光,却照不亮班超心中那片黑暗与绝望。
他心中怅恨不已,痛恨自己一事无成,前途渺茫,仿佛被命运的大手,紧紧扼住咽喉,喘不过气来。
忽地,墙头瓦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耿媛攀着一棵老槐跃下,发间金步摇在月光下闪烁,却缠满了枯枝,显得有些狼狈。
“仲升,跟我走!我有话对你说道。”耿媛解下枯枝缠绕的金步摇,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班超瞥见耿媛金步摇上的“耿”字烙金,往昔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昨日太学同窗马欢的讥讽声,犹在耳边回响:
“班仲升自号不慕富贵,不攀高枝。你一介寒士,既无功名利禄,又非皇亲国戚,却痴心妄想,欲尚耿氏女,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岂不是言行不一,这与攀龙附凤,趋炎附势的市侩何异?某当效张仪,当众相辱之!”
那声音如针般刺痛他的心。
他攥紧马刷,鬃毛间血痂混着草屑,簌簌而落。他望着耿媛,缓缓说道:
“多谢媛儿美意。当年,我年轻不懂事,冲动行事,已经伤害了蕊儿,一直心中不安,愧悔不已。
如今班某不复当年的少年,怎么能够重蹈覆辙,再伤害媛儿呢?门不当,户不对,此言是也!
班某穷困潦倒,庸庸碌碌,不思进取,一事无成,看不到人生的希望,恐非媛儿佳偶。媛儿好自为之,不要沉迷于过去。”
8
耿媛恨恨而去,班超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手中马刷无力地垂落,心中似被千万根针同时刺痛。
那离去的背影,如同锋利的刀刃,将他的心割得鲜血淋漓。
夜,愈发深沉,寒风如鬼魅般呼啸而过,吹得马厩的木门“吱呀”作响。班超缓缓蹲下,双手抱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
他想起与耿媛往昔的点点滴滴,那些欢声笑语,那些温柔相伴,如今都已化作泡影。
9
耿媛跌跌撞撞地跑回府中。她的心仿佛被撕裂成了无数碎片,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尖上。回到闺房,她将房中的物品,砸得一片狼藉,泪水浸湿了衣襟。丫鬟们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不敢上前劝慰。
耿媛的贴身婢女耿馨,看着主子这般模样,心疼不已。她小心翼翼地靠近,轻声劝慰说道:
“小姐,您莫要气坏了身子。那班仲升不过是个一事无成,无情无义的无用之人,不值得您如此伤心难过。”
耿媛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愤怒与不甘:
“仲升怎会是无情无义的无用之人?他只是没有机缘而已!要是上天垂青,岂无分疆裂土的一天呢?我怎么不知道他的才干和苦衷,他只是不愿拖累我,怕我被家人亲戚,笑话罢了!”
说罢,耿媛瘫坐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10
四年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永平十五年(72年)春,阳光透过营帐的缝隙,洒下斑驳光影。吏士班超,身姿挺拔,静立在奉车都尉窦固的军帐之外,眼神中透着坚毅与期待,等候着都尉的召见。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竟是多年不见的耿媛。五年过去,物是人非,曾经的美好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可如今,一切都已回不去了。
班超默默注视着耿媛,心中似有千言万语。
班超下意识地抚上腰间,那里并悬着两件旧物。一件是当年被马蕊儿扯落的螭纹佩,那玉佩的纹路,仿佛还残留着往昔的温情;另一件是后来耿媛所赠的断簪,簪身虽断,情谊却未断。
“超愿为奉车都尉前锋斥候,率三十六兄弟,前去探查匈奴盗贼的虚实!”班超的声音洪亮而坚定,掷地有声。
奉车都尉窦固,坐在中军营帐之中,视线不经意间掠过班超颈侧的旧疤。那道疤,是秋千索断裂时,马蕊儿金钗划出的伤痕,承载着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往。
窦固的目光又落在案头的《西域山河道里图》上,鄯善国的位置,隐约可见褪色的槐花印记。
那印记,仿佛是时光留下的密码,诉说着往昔的故事。
“仲升,北虏奸诈无比,前途坎坷,多多留意。情况不利,本都尉允许你,立即回归大帐,无人敢笑话于你。”
窦固心忧班超此去,凶多吉少,特别叮嘱道。
耿媛站在一旁,望着班超,眼中满是复杂的神情。她既为班超的勇气所折服,又担心他的安危。可从班超那坚定的眼神,耿媛看到了希望。
耿媛上前,代替班超说道:
“奉车都尉大人放心。我从仲升眼里,已经看到了胜利!此行虽然艰难,仲升心怀壮志,一定能够西域在乱世中,闯出一片天地。”
耿媛看着班超坚定的神情,心中既欣慰又担忧。她知道,班超这一去,他们就像两颗恒星,在各自轨道运行,也许永远也没有相见的机会。
营帐之外,风沙渐起,仿佛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胜利。
11
帐外忽地传来战马嘶鸣,那尖锐的声音如利箭般划破营帐内的寂静。
班超正与同僚商议军务,闻声猛地抬头,只见一抹银光闪过,耿媛银甲白马,英姿飒爽地掠过辕门。
她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朝着班超走来,手中抛来一囊葡萄酒。
“疏勒佳酿,令人沉醉,劝君畅饮,莫再欠人利息。”耿媛的声音,似乎含有责备的幽怨语气,那眼神里,藏着只有他们才懂的过往。
“多谢媛儿!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班超伸手接过酒囊,心中五味杂陈。他望着耿媛,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随即仰首痛饮。
酒液入喉,竟似带着多年前洛水畔未落的泪,那滚烫的感觉,灼穿了喉间仿佛束缚已久的枷锁。
班超热泪横流,突然回想起了永平十年(67年)上巳节那日的洛水河畔,繁花似锦,人潮涌动,与耿媛初见的情景。
12
三年后,建初元年(公元76年)的冬季,敦煌烽燧之上,朔风呼啸,大雪如鹅毛般纷纷扬扬,似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掩埋。
时任西域司马的班超,早已在这西域之地建功立业,于朝廷中赫赫有名。他身披厚重的狐裘,却难掩眉宇间的疲惫与沧桑。
这一日,旧部耿舒兴冲冲地踏入营帐,手中捧着一个漆匣。班超抬眼望去,心中莫名一紧。待接过漆匣,缓缓打开,刹那间,怅恨如潮水般将他淹没。匣内盛着半枚断裂的玉璜,那熟悉的纹路,正是当年耿媛赠他的礼物。
班超的手微微颤抖,热泪夺眶而出。他颤抖着展开羊皮信笺,字字句句如针般刺入他的心底:
“耿氏女适河东卫氏,临行焚尽旧稿,唯余此物,特别送还仲升,留做纪念。媛儿今生无缘,不知道何年何月,能与仲升,再次相见,畅谈少年青春之时。仲升多多保重,勿以媛儿为念。”
帐外,忽地传来龟兹的琵琶声,那哀怨的曲调,似在诉说着无尽的离愁。班超愧悔不已,他恨自己未能早日功成,未能守护住这份情谊。他猛地抓起玉璜,掷入了火盆之中。火舌瞬间将玉璜吞噬,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铜镜映出班超鬓角飞霜,恍惚之间,镜中竟浮现出少女耿媛的美丽容颜,她笑靥如花,似在嗔怪他的无情。
班超伸手去触碰,却只触到冰冷的镜面,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只留下那无尽的怅恨,在这漫天飞雪中久久回荡。
13
元和四年(公元87年)春,西域大地乍暖还寒,班超刚刚平定莎车,马蹄踏碎的硝烟还未散尽。
将士们满心欢喜,正准备收拾行装,凯旋回朝,去赴那荣耀的归程。
这一日,洛阳信使顶着料峭春寒匆匆赶来,呈上一封鎏金请柬。班超接过,那请柬触手温润,边缘竟雕着狼头纹,精致非凡。
他心中一动,隐隐觉得请柬很不简单。待回到营帐,他从珍藏的《西域贡品录》中翻出疏勒玉雕,那玉雕上熟悉的纹路与请柬上的狼头纹相互呼应,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感伤不已。
班超缓缓抚摸着鎏金请柬,眼前浮现出耿媛那明媚的笑颜。
当年,他们在槐树下言笑晏晏,槐叶如钱,洒落一地,似是命运的馈赠。可如今,人事已非,耿媛已嫁作他人妇,如今连幼子都已百日。
他长笑一声,那笑声中满是沧桑:
“昔年槐叶如钱,今日胡杨参天!人生不如意者八九,岂是我班仲升一人呢?”笑声在营帐中回荡,带着无尽的落寞。
从军前那难以忘怀的一幕一幕,再次在班超眼底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