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门英烈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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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潜龙在渊之扶风结义

1

永平三年(60年)夏,扶风郡安陵县的古槐,仿若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以千年风骨傲然刺破苍穹。

那虬结的枝桠,恰似苍龙探爪,肆意伸展,似要将这酷暑的燥热都尽数驱散。焦黄的叶影,在龟裂的田垄上肆意铺展,碎作点点金箔,在炽热的阳光下闪烁着微弱却倔强的光芒。

这株百年老槐,竟在这酷暑难耐之时,撑起一片焦黄的荫蔽。蝉鸣声声,似金铁交鸣,撕扯着燥热的空气,将暑气割裂成缕缕青烟,飘散在无垠的天际。那声音,仿佛是岁月的呐喊,又似命运的无情嘲弄。

二十八岁的班超,身姿挺拔如松,宛如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峰,正立于槐荫之下。他赤着麦色脊梁,古铜色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汗水如细流般在肌肤上蜿蜒成河,顺着肌肉的纹理缓缓滑落。他手中的麻绳翻飞如灵蛇,灵巧地穿梭于最后一块界碑之间。那界碑,历经风雨侵蚀,早已斑驳陆离,却依然承载着家族的记忆与荣耀。

班超眼神坚定而锐利,透着一种不屈的坚韧。他双手稳稳地将这厚重石块捆上牛车,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与决心,仿佛在向这艰难的世道宣告着家族的不屈。

“班家儿郎,经历千难万险,何须惧这暑气?”他自言自语,声音里带着几分豪迈与不羁,似是对这酷暑的挑战,又似是对命运的宣战。

他抬头望向远方,热浪在空气中翻滚涌动,飘来粟米将熟的甜腥。那甜腥的气息,是丰收的预兆,也是生活的希望。

然而,这希望背后,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艰辛。班超心中暗自思量,家族近年来虽也有些起色,但在这乱世之中,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深知自己肩负着家族兴衰的重任,必须更加努力,方能不负先祖之望。

正当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夏日的宁静。

那马蹄声如战鼓擂动,仿佛预示着未知的变故即将来临。

班超心中一紧,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闪过一丝警惕。他紧紧握住手中的麻绳,目光如炬,望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心中暗自揣测:这突如其来的马蹄声,究竟是福是祸?是家族的转机,还是新的危机?

而那株古槐,依旧在风中沙沙作响,似在默默见证着这一切,见证着班超在这乱世中的抉择与坚守,见证着班家未来的命运起伏。

2

忽闻西边粟田传来脆响,似是命运无情的鞭挞。二十余骑乌骓马如黑色闪电,踏碎青空,疾驰而来。那马匹的嘶鸣声,惊得金丝雀四散惊飞,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天际。粟田中,原本欢快鸣叫的蟋蟀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噤了声。

远处,马蹄践踏粟田的脆响接连不断,粟秆在铁蹄下纷纷折断,仿佛是大地痛苦的呻吟。夹杂在其中的,还有老妇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声泣血,直击人心。

老妇瘫坐在田埂边,双手无助地拍打着地面,哭喊道:“我的命根子啊,我们的粟米啊,这可让俺们一家咋活哟!”

二十余骑阴氏家奴,面露凶狠之色,正纵马肆意践踏着即将成熟的粟田。他们脸上带着玩味的笑,仿佛这眼前的丰收景象不过是他们肆意玩弄的玩物。其中一个家奴,扬起马鞭,抽打着想要上前阻拦的农人,大声叫嚷:

“都给老子滚开,这田我们阴氏要了!”

老农王叟,本在这田间辛勤劳作,满心期待着粟米的丰收,以维持一家生计。

此刻,他惊恐地扑倒在马蹄扬起的烟尘里。那粗布短褐被马蹄狠狠掀上半空,如一片飘零的落叶。他的白发浸在黄土里,像截枯死的槐根,毫无生机。

王叟心中满是绝望与悲愤,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又被后续的马蹄逼得只能蜷缩在地。他口中喃喃:

“这可是我一家人的活命粮啊!”

泪水混着黄土,在他脸上划出一道道泥痕。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家中妻儿那期盼的眼神,他们还等着这田里的粟米来填饱肚子,可如今……

而那些阴氏家奴,却对此视而不见,依旧肆意驰骋。

此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有热心之邻人赶来。王叟心中燃起一丝希望,他努力抬起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来人啊,救命啊!”

3

“这帮吃人的畜生!活命的粮食也要践踏!”田虑赤着脚,从田埂上狂奔而来。他跑得太急,草鞋早在三亩外就跑丢了一只,脚底板被尖锐的麦茬刺得鲜血淋漓,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血红的脚印。

他胸襟大敞,露出昨日被阴氏家奴抽打的鞭痕,那狰狞的伤口还在渗着血,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田虑本是这田间的佃农之子,家中世代以种地为生。昨日,阴氏家族的家奴来圈地,要将这片他们辛勤劳作的麦田占为己有。

田虑心中愤怒,上前理论,却遭到了家奴的毒打。可他心中那股对土地的执着和对不公的愤怒,并未因此而熄灭。

此刻,他抄起车辕的木棍就往田里冲。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决绝,仿佛要将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这根木棍上。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阴氏家族得逞,不能让这片土地落入恶人之手。

然而,当他冲到田里,却发现自己势单力薄。阴氏家族的家奴们手持利刃,恶狠狠地盯着他。领头的家奴冷笑道:

“小子,就凭你也想反抗?识相的就赶紧滚,否则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田虑握紧了手中的木棍,手上的青筋暴起。他大声喊道:“这是我们的田地,我们辛辛苦苦种的粟米,你们不能抢走!”家奴们哄笑起来,其中一个挥舞着手中的刀,向田虑砍来。

4

田虑早赤着脚冲出去三丈,那佃农之子胸前的鞭痕还渗着血,血珠顺着肌肤滑落,在衣襟上晕染出片片暗红。脚底板扎着麦茬,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可他顾不上这些,在尘土里踩出带血的梅花,一心只想阻止阴氏家族的恶行。

班超抄起车辕木棍时,动作干脆利落,眼神中透着坚毅与决绝。与此同时,徐干抱着算筹匣从祠堂跌撞而出,青衫下摆还沾着替人抄写《急就回》的墨渍,那墨渍在阳光下闪烁着,仿佛是他学识与才华的印记。他边跑边拨动算珠,算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似是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冲突奏响前奏。

三人冲进粟田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怒不可遏。阴氏管事正愤怒挥鞭,那鞭子如毒蛇一般,抽打着抱紧界碑的老农王叟。王叟白发苍苍,脸上满是痛苦与绝望,他紧紧抱住界碑,仿佛那是他生命的最后一丝寄托。

“住手!”田虑大喝一声,挥舞着手中的木棍冲了上去。班超和徐干也毫不畏惧,紧跟其后。阴氏管事见状,冷笑一声:“就凭你们这几个毛头小子,也想阻止我阴氏?”

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了极点。田虑心中想着家中老小还等着这田里的收成过活,绝不能让阴氏得逞;班超则暗自发誓,要为百姓讨回公道;徐干虽为文弱书生,此刻也毫不退缩,心中想着要为正义发声。

5

“阴家恶犬!休要伤人!”田虑的咆哮混着粟秆断裂声,愤怒如决堤的洪水,再也难以遏制。五名家奴如恶狼般围了上来,玄色短打在阳光下格外扎眼,金丝绦穗扫过之处,青苗伏地,仿佛遭了霜降。

田虑双目圆睁,突然暴喝,肩扛界石如猛虎下山,狠狠撞向枣红马的马腿。枣红马吃痛,惊嘶立起,将背上的家奴甩入粟丛。班超瞅准时机,棍梢如灵蛇出洞,专挑家奴膝窝软处,挑飞三颗马牙。

徐干抱着算筹匣踉跄而来,青衫下摆的墨渍未干,那是他昨日替人抄写文书留下的印记。他想起在市集观察屠夫驯马的招式,此刻用算筹匣猛击马鼻,算珠在檀木匣里撞出星火。

阴氏管事见状,挥鞭抽来,铜扣在王叟背上犁出血沟。王叟疼得闷哼一声,却死死抱住界碑不松手。班超旋身避让,木棍横扫千军,算筹匣劈头盖脸砸向马首。

尘土漫天时,徐干带着哭腔嘶吼:

“此田乃光武皇帝赐民永业田!尔等敢毁天地,断百姓生计……”话音未落,阴奴的箭矢擦着算珠掠过,钉入班超脚边黄土。

众人心中皆是一惊,这阴氏家族竟如此嚣张,连皇帝赐下的永业田都敢毁坏。

6

班超的虎口因用力过度迸出血珠,殷红的血珠滴落,染红了槐木界碑。他望着那倒伏的粟田,心中满是悲愤。

恍惚间,五年前太学同窗傅毅酒后的醉话在耳畔响起:

“豪强圈地,犹如蝗虫过境。”当时,他掷杯笑骂,只当是酒后戏言。而今,烈阳灼背,方知这土地里的血泪,比竹简上的《急就篇》更烫。

混战之中,班超的葛衣被撕开半幅,露出胸前班彪临终所赠的玉螭佩。那玉螭佩温润细腻,散发着淡淡的光泽,仿佛承载着父亲对他的期望与嘱托。

阴氏管事阴就盯着玉佩,瞳孔骤缩,恶狠狠地说道:“原来是班彪的野种,在这里多管闲事!”话音未落,田虑的界石已如流星般砸碎其坐骑前蹄。那马吃痛,长嘶一声,将阴氏管事掀翻在地。

班超心中一紧,他深知阴氏家族势力庞大,今日之事恐难以善了。但他心中并无惧意,反而涌起一股豪情。他想起父亲的教诲,想起这片土地上百姓的苦难,暗自发誓,一定要为百姓讨回公道。

话音未落,田虑的界石已砸碎阴氏管事阴就坐骑前蹄。

7

班超目光如炬,手中木棍精准挑飞阴氏管事挥来的鞭梢。徐干见状,迅速拨动算筹匣里的算珠,接着展开随身携带的《汉律》残卷。那泛黄的竹简上,“民田不可夺”的篆字如刀刻斧凿,似在诉说着正义的宣言。

“《汉律·户婚律》载,强占民田一亩笞三十,此处毁田约二十亩,杖五十,赔偿损失……”徐干声如洪钟,试图以律法震慑阴氏管事。

话音未落,班超的大棍已如蛟龙出海,挑飞了管事阴鸷手中那根牛皮鞭。阴氏管事阴骘的面孔,在烈日下泛着油光,他恼羞成怒,抬脚狠狠踩住王叟紧抱界碑的手。王叟疼得面色惨白,却仍死死抱住界碑不松手。

“老东西,这界石刻的是孝武皇帝均田令,早被当今天子废止了!”阴氏管事阴就恶狠狠地说道。

班超抹去眼角被木棍反震迸裂的血,染红的手指坚定地戳向界石铭文,大声反驳:“天子废止的是王莽伪制,这是光武皇帝建武十五年重申均田所分!”

此时,风声呼啸,尘土飞扬。

8

跟这群泥腿子,讲什么律法,道理?给我狠狠地揍!”另一位管事阴鸷冷笑挥手,五名家奴如恶狼般继续围上群殴。他们的玄色短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手中的棍棒挥舞得虎虎生风。

百姓们虽心怀恐惧,但为了守护自己的土地,依然顽强抵抗。田虑突然暴喝,声如洪钟,肩扛界石如猛虎下山,狠狠撞翻两人。那界石沉重,带着他的愤怒与决心,砸在家奴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混战中,班超眼角的伤口迸裂,鲜血如注,滴在徐干慌忙展开的《汉律》竹简上,晕染了“民为邦本”四字。那四字原本清晰工整,此刻却被鲜血浸染,变得模糊而触目惊心。

班超心中一紧,他深知这土地是百姓的命根子,绝不能让阴氏家族家奴得逞。他强忍着疼痛,挥舞着手中的木棍,与家奴们展开殊死搏斗。每一次挥棍,都带着他对正义的执着。

徐干则紧紧抱着《汉律》竹简,试图用律法来维护百姓的权益。他大声呼喊着律法条文,声音在混乱的战场上显得有些微弱,但却充满了力量。

9

班超浑身染血,那斑驳的血迹如同战甲上的勋章。他望着狼狈不堪逃离的阴氏家奴,放声大笑起来,那笑声豪迈而畅快,似要将这世间的不公都宣泄而出。他转身,对着遍体鳞伤的徐干、田虑说道:

“我们兄弟吃亏,就在敢于抗争的人实在太少!我们何不来一个槐树结义,团结一心,众志成城,扫荡一切不平,来一个朗朗乾坤!”

徐干、田虑听闻,也忍住伤痛,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大笑起来道:

“我们兄弟正有此意,只怕我们兄弟出生卑贱,高攀不上仲升兄弟!”

班超目光如炬,大声说道:

“说什么配不配呢?我们都是肝胆相照,行侠仗义的异性兄弟。来,管他娘的,先给天地神灵行礼!”

三人来到村口那棵古老槐树下,槐树枝繁叶茂,似在见证着这庄严的时刻。他们跪地叩首,口中念念有词:

“天地神灵在上,今日我班超、徐干、田虑结为异姓兄弟,从此生死相依,誓死相随,永不背弃!”

微风拂过,槐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回应着他们的誓言。

10

永平十年(67年)冬,寒意如冰刃,肆意切割着天地。太学旧址,残垣断壁在风雪中瑟瑟发抖,似一位位垂暮的老人,见证着世事的沧桑。北风裹挟着雪粒子,如凶猛的野兽,疯狂地灌进那简陋的草棚。

草棚内,班超、田虑、徐干三兄弟,紧紧蜷缩在漏风的角落。那破旧的草席,难以抵挡彻骨的寒冷。班超就着破陶罐里那如豆的油脂灯,全神贯注地修补着父亲班彪未竟的《史记后传》。他的眼神专注而坚定,手中的刻刀在竹简上缓缓移动,仿佛在续写着家族的使命。

田虑在沙盘上,用冻得通红的手划着西域地形,每一条线条都倾注着他的热血与向往。徐干则用炭笔在墙上,认真地列算着军粮配给,那专注的神情,似在为未来的征程做着周全的准备。

竹简上的刻痕,被反复摩挲,几乎要磨平“李陵降匈奴”的字迹。那是班家世世代代的心结,如一块巨石,压在班超的心头。

田虑用冻裂的手在沙盘划出葱岭轮廓,忽然,他愤怒地将木棍一摔,大声吼道:

“奉车都尉窦大人,在疏勒河大破匈奴北虏,为什么朝廷有功不赏,却要裁撤立功的戍卒呢!”那声音,如一声惊雷,在草棚中炸响。沙盘上的西域三十六国瞬间崩塌,仿佛也预示着这世道的不公。

11

徐干身着单薄旧衣,在斑驳的墙面上专注列算式。那面墙,历经风雨侵蚀,早已坑洼不平,却成了他思考的舞台。炭笔在粗糙的墙面上沙沙作响,他时而皱眉思索,时而奋笔疾书,眼神中透着对真理的执着。

“我也十分不解。若按《九回算术》配给,河西大营每卒日耗粟三升,只需粟米……”他正沉浸在算式之中,炭笔却突然折断。那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草棚里格外突兀,仿佛是命运敲响的警钟。

他盯着墙上“岁省粮九万石”的数字,喉结剧烈滚动,心中翻江倒海。那数字,如同一把利刃,刺痛着他的眼睛,更刺痛着他的心。他自言自语道:“恐怕是戍卒省下的军粮,怕都进了阴氏等外戚豪族的谷仓里。”声音虽轻,却充满了愤怒与无奈。

他想起那些在边疆浴血奋战的戍卒,他们风餐露宿,忍饥挨饿,只为了守护国家的安宁。而那些外戚豪族,却坐享其成,中饱私囊。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此时,风雪愈发猛烈,草棚在风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12

班超蹲在火堆旁,专注地烤着芋头。那芋头在火中渐渐变得焦黑,散发出混合着霉味的焦香。他将烤好的芋头掰成三瓣,递给田虑和徐干。三人默默接过,在这简陋的环境中,这简单的食物也成了难得的温暖。

田虑突然从怀中掏出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半块硬如石块的麦饼,边缘还沾着暗红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他神情凝重地说:“昨日某替阴氏运粮,在谷仓底下发现的。”

徐干眉头紧皱,用炭笔轻轻戳开霉斑,露出“永平二年敦煌官仓”的烙记。这一发现,让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这军粮本应在边关,为戍卒们提供温饱,如今却出现在这里,其中定有隐情。

寒气透过破旧的草棚,比窗外的积雪更刺骨。班超突然站起身,以指蘸水,在案上画出玉门关外的烽燧图。他的眼神坚定而炽热,说道:“若有朝一日,我在西域主政,一定不会让戍卒流血又流泪……”

然而,水痕未干,便被穿堂风抹去,如同他们州郡岁举时永远落空的期待。

13

徐干满心愤懑,突然摔了炭笔,回到了现实,打破了棚内的寂静。

他满面悲戚,回想起昨日州郡举孝廉之事,那“孝廉无庶子,皆阴氏家族、马氏家族、耿氏家族、邓氏家族等外戚五侯子弟入选”的消息,如同一把利刃,刺痛着他的心。

他替人抄写荐书十年,笔耕不辍,满心期待能凭借自己的才学,在州郡孝廉之举中崭露头角。然而,就因为他是“商贾之后”,便被无情地拒之门外,仕途之门对他紧紧关闭。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此言非虚!想我徐干,自幼苦读诗书,满腹经纶,却因这出身,空有抱负无处施展。这世道,何时才能给寒门子弟一条出路!”徐干双手抱头,声音中满是痛苦与不甘。

田虑见状,默默将烤好的芋头掰成三瓣,递给徐干和班超。他憨厚地笑道:

“我这种粗人,能在奉车都尉窦将军麾下,当个戍卒便是大造化了。徐兄,莫要太过伤怀,或许日后还有机会。”

那笑容里,藏着对命运的无奈与妥协。

班超凝视着斑驳的《西域都护府图》,眼神中透着坚定与向往。他忽然以指蘸水,在案上画圈,说道:

“若有一日,我等能在此处拓边屯兵,定能遏制北虏南下。让那些外戚豪族看看,我辈亦有报国之志,亦有安邦之能!”

那话语,如同一团火焰,点燃了他们心中的希望。

徐干长叹一声:

“仲升兄,这谈何容易。如今外戚专权,朝堂之上,尽是他们的人。我等寒门子弟,即便有满腔热血,又怎能在这黑暗的世道中寻得一丝光明?”

班超握紧拳头,目光如炬:

“即便前路艰难,我亦不会放弃。我班超定要在这世中,闯出一片天地。我班家世代忠良,岂能辱没列祖列宗英明!”

田虑看着二人,心中也燃起了斗志:

“好,我田虑虽不识字,但也知忠义二字。若班兄有此志向,我定当追随左右,上阵杀敌,保家卫国!”

三人相视一笑,在这寒夜中,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坚定与希望,水痕未干即被寒风抹去,如同他们年年落空的期许。

14

永平十一年(68年)春,洛阳鸿都门外,人潮涌动,挤满了待诏士子。他们身着的葛衣,如灰蒙蒙的潮水,在微风中轻轻涌动,似是命运无声的叹息。

班超立于人群之中,身形挺拔,目光坚定。他缓缓抚平葛衣上的褶皱,那动作轻柔而郑重,仿佛在抚平心中的波澜。随后,他转身将田虑连夜打磨的木屐递给徐干。这寒门三人,为了这上京应考的机会,变卖了家中藏书,才勉强凑足盘缠。每一文钱,都承载着他们的希望与梦想。

班超上京应考所穿的衣服,是母亲特意用自己的嫁衣改的。那肘部的补丁,本是破旧之象,却被徐干用墨汁绘成了螭纹,倒也添了几分古朴与雅致。可这身衣服,终究掩盖不了他们生活的窘迫。

再看徐干,他脚上穿着班超和田虑连夜打磨的木屐,本就不合脚,如今后跟已经磨出了血泡,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眼神中透着坚毅。

班超望着这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五味杂陈。他想到自己多年来苦读诗书,只为有朝一日能入朝为官,报效国家。可如今,在这众多的士子中,自己又能否脱颖而出呢?他暗暗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我班超定要在此次应考中一鸣惊人,不辜负母亲和友人的期望。”

徐干看着手中的木屐,心中也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这是好友们的一片心意,即便前方困难重重,他也不能退缩。他暗暗发誓:

“我徐干虽出身寒门,但定要凭借自己的才学,在这仕途上闯出一片天地。”

15

考室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监考官阴棠如鬼魅般在过道间巡视,他那阴鸷的目光扫过每一位士子的考卷。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班超的试卷上,《河西屯田策》几个字映入眼帘。刹那间,他的脸色变得铁青,猛地伸手打翻了班超的砚台。

浓墨如毒蛇般窜过竹简,瞬间吞没了“以夷制夷、以战养兵”八字。那墨汁在竹简上肆意蔓延,仿佛是邪恶的力量在侵蚀着正义的言论。

监试的博士李戡,瞥了眼阴棠袖口的金线螭纹,心中了然。他拂袖而去,鄙夷不屑地丢下一句:“什么时代了,还谈什么以夷制夷、以战养兵?”

“竖子敢尔!”田虑怒吼抗议,他赤红着双眼,似一头愤怒的雄狮。然而,羽林卫如恶狼般扑来,将他按在宫墙外。

徐干抱着被撕碎的《盐铁论》注解,他的手微微颤抖,素来挺直的脊梁,如今佝偻如老农。他与班超、田虑一道,被无情地驱赶出了考场。

考场外,阳光惨淡,仿佛也在为他们的遭遇而黯然神伤。班超沉默着,带着田虑、徐干,闷闷不乐地走出考场。

路过当铺时,他停下脚步,将母亲给的玉佩递了进去,换得了三碗黍粥。

“回吧!这里没有我们的机会。天子所言的不拘一格,广招天下贤士,不过是掩人耳目,堵人口舌,忽悠人的谎言而已!”

班超将最稠的那碗,推给饥肠辘辘的田虑。

这个曾在马蹄下救出孩童的汉子,突然一拳砸向槐树,树皮混着血屑簌簌而落。他怒吼道:

“读书!读书!读他娘的腐儒经书!早知读书无用,不如当初跟阴氏那群孙子拼了,也落得一个痛快!”

这怒吼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却无人回应。

16

永平十一年(68年)秋,寒意渐浓。班超、田虑、徐干三人前往外戚阴氏的庄园充当佃农,借以维生。那阴氏庄园,朱漆大门紧闭,院墙高耸,透着森严与威压。

一日,班超在田地间劳作,竟意外发现断剑一柄。剑身虽已残缺,却隐隐散发着寒光。自此,每夜收工后,他便教田虑、徐干习剑。月光如水,洒在剑锋之上,剑锋劈开月色,似要将这黑暗斩破。

徐干聪慧,总会以算筹布阵,口中念念有词:

“直刺为锋矢,横斩作鹤翼……”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指挥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战役。

某日,暴雨倾盆而下,冲毁了田垄。阴氏管事蛮横地强征民夫修堤,全然不顾佃农们的死活。

班超怒目圆睁,挺身而出,率佃农抗辩。田虑更是勇猛,扛着界石立于洪水前,大声喝道:“此石刻着孝武皇帝均田令,尔等敢踏半步?”徐干则迅速算出往年赈灾粮款缺口的数字,当众揭露阴氏的恶行,让围观乡老哗然。

就在此时,阴棠率家奴气势汹汹地赶来。班超毫不畏惧,正用断剑在地上刻《汉律》条文,那坚定的眼神,似要将正义镌刻在大地之上。

然而,剑尖突然崩断,发出清脆的声响。田虑猛地掷出界石,惊马受惊,将阴棠掀落泥潭,溅起一片泥水。

三人趁乱遁入山林,身后是阴氏家奴的叫骂声。

17

永平十一年(68年)冬,寒风如利刃般割着世间万物。

奉车都尉窦固校场招兵的木榜,终于贴到了扶风郡安陵县。那木榜在风中瑟瑟发抖,似在诉说着即将到来的风云变幻。

班超攥着田虑在矿洞挣来的铜钱,那铜钱上还残留着田虑的汗水与辛劳。他脚步匆匆,为徐干赎回典当的《孙子兵法》。徐干接过书,眼中满是感激与渴望,仿佛这书能为他打开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三人挤在四面漏风的牛车里,寒风从缝隙中钻入,吹得他们瑟瑟发抖。车辕吱呀作响,似在唱着一首悲壮的歌。

徐干用炭笔在车板演算路程,口中念念有词:“若日行五十里,需六十日,饮水干粮若干……”那专注的神情,似在规划着一场伟大的征程。

田虑突然指着天际雁阵,兴奋地喊道:

“看!头雁翅尖缺翎,定是去年被我射伤那只。”他的眼神中透着自豪与豪情,仿佛那大雁就是他勇猛的象征。

班超摩挲着奉车都尉窦固幕府的回信,心中五味杂陈。那方素帛上只画了柄断剑,剑穗却系着西域三十六国译名,似在暗示着此行的艰难与使命。

暮色漫过陇山时,班超将临行前母亲给的玉螭佩,分成三瓣。他神色凝重,声音低沉而坚定:“此去当如螭吻,裂身亦要吞尽胡尘。”那话语,似是对命运的宣战,又似是对未来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