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7章 长亭外 古道边
破晓时分的官道笼罩在薄雾之中。
四下杳无人迹,唯有车轮碾过夯土路面发出的沉闷声响,惊起道旁草丛中的几只鹌鹑。
马车沿着笔直的官道疾驰,卫渊手中长鞭不时在空中炸响。
按照这个速度,即便太虚观远在百里之外的终南山上,此间往返也只需七日光景。
萧恒倚着车窗,看道旁界碑飞快后退。
晨露未晞的田野上,早起的农夫刚刚点亮第一缕炊烟。
这般昼夜兼程,怕是明日此时就能抵达第一个驿站了。
然而未行多远,马车速度骤然减缓。
萧恒眉头微蹙,只见前方官道尽头,一个黑点逐渐清晰,竟是一道铁塔般的身影巍然矗立在道路中央。
那人全身覆着玄铁重甲,关节处狰狞的尖刺在朝阳下泛着血光。
唯一裸露在面甲之外的,是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正死死锁定疾驰而来的马车。
其背后交叉负着的两杆丈二长枪,枪尖红缨如血,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挡在官道中央,如同一座突然拔地而起的铁碑。
卫渊猛地勒紧缰绳,骏马嘶鸣着人立而起。
车辕与地面摩擦,溅起一串火星。
“御前羽林卫统领卫渊在此!奉天子诏命,护送护国佑圣真人前往太虚观!
你是何方狂徒,竟敢在此拦路?!”
卫渊横鞭立马,声如雷霆炸响。
这暗含浑厚真气的声浪震得道旁柳叶簌簌落下,
那铁甲武士恍若未闻,片刻后,才缓缓抬起头。
那面甲下那双鹰目寒光凛冽,如刀锋般刮过卫渊的面容。
“在下奉命......在此等人。”
沙哑的声音从铁甲缝隙中挤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回响。
他说话时,重甲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已经多年未曾活动。
“等人?!”
卫渊瞳孔骤然收缩,按在刀柄上的五指猛地收紧。
精钢锻造的刀镡与掌心相触,发出“咔”的轻响。
铁面人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他的动作般,只是缓缓抬手,重甲关节发出生涩的摩擦声。
他指向马车,声音如同砂石摩擦:
“等的......就是车里那位。”
而后,他侧身让开半步,露出后方柳林中若隐若现的八角凉亭。
“我家老爷.....请真人......亭中一叙。”
这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却带着不容拒绝的肃杀之意。
萧恒与卫渊同时顺着那覆甲手指望去。
柳林深处的八角凉亭中,但见一道修长身影正执壶烹茶。
晨雾缭绕间,那人一袭黑色长衫格外醒目,宛如滴入水墨画卷的一滴新墨。
茶烟袅袅间,那升腾的青雾竟诡异地幻化成一只展翅仙鹤,在黑衣人面前盘旋不去。
鹤喙微张,似要引吭长鸣。
“锃——”
卫渊的佩刀已然出鞘半尺,雪亮的刀身映出他骤变的脸色。
因为就在一瞬间,他已然认出亭中之人的身份。
那袭标志性的黑衣,那诡谲莫测的烟术,普天之下唯有一人!
黑衣宰相,姚广陵!
这位天子近臣为何会出现在这荒郊官道?
一时间,萧恒能察觉到,卫渊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不知丞相大人...这是何意?”
卫渊声音低沉如闷雷,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
他持刀的手稳如磐石,眼中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困惑。
这些年来,景泰帝深居简出,朝政大权早已被这位“黑衣宰相”牢牢掌控。
虽是如此,姚广凌表面功夫做得滴水不漏。
奏折朱批永远恭请圣裁,廷议决策必称陛下圣明。
即便现在的他早就权倾朝野,也从未在明面上违逆过天子半分。
而今日,这姚广凌竟敢命人公然拦截御赐车驾,究竟意欲何为?!
面对卫渊的质问,
那铁甲人恍若未闻,重甲之下依旧是那一双淡漠的眼睛。
他忽然单膝跪地,震得地面微微一颤。
背后双枪“锵”地交叉于身前,竟是以武将最隆重的礼仪相邀。
“我家老爷,请真人移步凉亭!“
这一次,声音陡然提高八度,在官道上回荡不休。
惊得道旁林中飞鸟四散,连晨雾都被声浪震得翻涌不定。
“铮——!”
一道寒光乍现,卫渊的佩刀已然完全出鞘。
刀身震颤的嗡鸣在晨雾中久久不绝,锋刃所指之处,正是铁甲人覆甲咽喉的要害。
可那铁塔般的身影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交叉的双枪纹丝未动。
面甲下传出沉闷的呼吸声,竟是对近在咫尺的刀锋视若无睹。
一滴露水顺着刀尖滑落,在枪杆上摔得粉碎。
卫渊瞳孔微缩,持刀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眼前这铁甲人竟对咽喉处的刀锋毫不在意,分明是存了必死之心。
这般悍不畏死的做派,唯有那些被豢养多年的死士方能如此。
想到这,卫渊持刀的手腕微不可察地滞了滞。
以他四品巅峰的修为,斩破这具铁甲不过举手之劳。
刀锋所指之处,那咽喉甲胄的接缝清晰可见,只需三成力道,便能叫此人血溅五步。
可真正让他这一刀难以斩落的,是铁甲人背后那道煮茶的身影。
黑衣宰相姚广凌,这个执掌朝堂数十年的老狐狸,此刻正端坐凉亭,慢条斯理地摆弄着茶具。
卫渊原想着以刀锋相逼,这铁甲人多少会知难而退。
却不料对方竟如脚下生根般纹丝不动,那双鹰目透过面甲直勾勾地盯着他,那样子分明是在说,要么拔刀见血,要么顺从他意。
刀身映着晨光,在二人之间划出一道雪亮的界线。
既然自己不可能随随便便将小道长交到对方手上,今日一战,怕不是难以避免了!!!
就在双方杀气暴涨、一触即发之际——
“卫大人。”
一道清越的嗓音自马车内传来,如清泉击石,霎时冲淡了场间肃杀之气。
车帘微动,露出萧恒半张沉静的面容。
“既然是宰相大人亲临相邀......小道士便走这一趟,又有何妨?!”
说话间,那轻巧的身影已翩然下车。
那袭法袍不知何时已化作素白道装,衬得他愈发超然出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