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9章 直抵楚州
楚州,乃是淮南北侧的门户,欲夺淮南,必下楚州。
那是朝廷掌控淮河南北的通衢枢纽,亦是如今定远军眼皮子底下的一根尖刺。若是按照原先的进攻计划,李昭若不管不顾直接率军强袭楚州城,而未阻断其援路,楚州将有整个淮南的运输补给作为后盾,加之本身乃坚城一座,恐怕很难成功。
而一旦先下附近几县,占领各处要害之后再攻楚州,则隔绝其中的楚州将只能负隅顽抗,对于守军的士气也是不小的打击。
同时,为了防备南边东都的李景达率军前来救援,李昭业已第一时间抢占了盐城、宝应两县境内,位于运河中段的几个重要渡口,防止东都自水路运兵前来,当然若是李景达敢从陆上行军,李昭相信凭借老将胡冲以及麾下的三千精兵足以与之周旋,至少能拖延至楚州城破。
这是一个逐日完善的计谋,自定远军攻下涟水之日,李昭便开始揣摩并召集众将集思广益,最终形成了这个野心勃勃的计划。
当然,一切的前提便在于李昭对情势的判断准确与否,譬如多数将领其实并不赞同孤军深入先取盐城的计划,毕竟那里离扬泰二州太近,两万控鹤军到底并非摆设,不过李昭一言而决,众将也只能俯首听命。
事实证明,李昭的判断与决策是准确的。
八月二十九,在经过连续十日不间断的攻战之后,李昭已率领八千定远军主力,顺利抵达楚州南三十里外的项王亭。
对于定远军将士而言,过去的十日,显然是他们人生中最重要的,也是最为艰难的十日。
自过淮之后起算,从盐城一路转战将近四百多里路程,此外定远军还经历了三场攻城战,顺利拿下了盐城、宝应和盱眙三县。
即便是久经沙场的军队,经历如此高强度的行军和作战,必然会有力竭之时。
几乎每日,将士们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开始急行军赶路,吃饭饮水全在行进之中解决。不过,好在他们的睡眠得到了充足的保障。
精神衰弱,必然导致战力锐减,李昭自然知道疲惫是大敌,故而下令压缩其他时间行军,在扎营时却要求全军将士需按时辰接替睡觉。
充足的睡眠给了定远军充分恢复体力的时间。毕竟都是精壮锐士,哪怕头天累得精疲力竭,一觉睡醒便会生龙活虎。
每日行军超过五十里的路程,还要连续进行攻城作战,如此行军速度和作战强度不禁令人咂舌,这听起来似乎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然而,定远军却坚持了下来,并且做到了三战三捷。
其中更是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便是攻伐盱眙时发生的事情。
当时,周继、张彦卿正受命率军攻城,而张轶等人率领精骑按照李昭的军令,在东面官道设伏以备楚州屯营来援,尽管这一路转战来,对手只有本县孱弱不堪的州兵,楚州的屯营禁军连影子都没见着。
但李昭时刻谨记李建勋的教诲,凡用兵需谨慎,切不可掉以轻心,于是每每攻城必留后手,不仅可以确保战果,说不定还能搂草打兔子,趁机歼灭敌军来援生力。
而这一次盱眙攻城战,李昭的警惕果真奏效。
盐城、宝应两县连续失陷的消息瞒不住人,自也火速传到了楚州城里屯营使郑昭业的耳中,惊闻定远军突然出现在淮南并连续攻城拔寨,他的内心极为震颤,同时也惶恐不已。
盐城、宝应既已失守,但盱眙却万万不可失。
此地不仅是泗州救援淮南的最近之地,而一旦盱眙沦于敌手,楚州更是只剩下州城一座,故而在接到盱眙被围攻的急报过后,郑昭业还是咬牙从五千雄武军中抽出一半人马,星夜疾驰救援。
而当两千多雄武军撞上整伏许久的定远精骑,后果可想而知。
不仅几乎全军覆没,更是影响了原本困兽犹斗的盱眙守军,李昭终究拿下了这座险要的城池,可以说郑昭业的决定不仅没有给定远军带来麻烦,反而加速了对方的胜利,更极大地鼓舞了定远军的士气。
反观楚州这头,郑昭业则陷入了深深的迷惘当中。
从一开始,他便不曾想过,没有水军的定远军能一路攻伐到淮南来,何况郭廷谓的万余凌波水军已进入山阳湾守备,纵使定远军以小船争渡也无需惧之,但他却未料到,自己治下的楚州境内还有一处荒无人烟的喻口渡,更不知定远军中恰好便有一名来自楚州的将领。
不过即便是现在,纵使在盱眙失陷之后,郑昭业还是没有气馁,并仍寄希望于泗州的陈承诏,毕竟楚州城还在手里,陈承诏照样可以通过水路运输援军前来。
但是,那仅仅是设想而已。
此刻,失去了五千余天威军的陈承诏已是焦头烂额,尽管近日抓丁补足了七八千新兵,但是这帮人的战力可想而知,显然与原先的禁军主力天差地别。
而要命的是泗州还与中原后晋的宿徐二州接壤,莫看后晋如今与契丹鏖战正盛,但乱的是河北与山东,南面依旧安稳,且随时对泗州虎视眈眈。
就算此刻陈承诏有心对付李昭,也无法忽视北边还有一个更加强大的敌人,故而纵使得知定远军过淮的消息,怒发冲冠的他也陷入了万分纠结当中,不敢贸然抽调兵马离开泗州,转而派遣快马往西急送濠州,希冀濠州的刘崇俊能够率军援救。
故而,此刻的楚州,不是孤城,却胜似孤城。
唯一可倚靠的,只有郑昭业认为的一座坚城,以及作为退路的水军战船罢了。
此时的项王亭,定远军营地连绵起伏,这对楚州城仅剩的两千多屯营军及数千临时征召的州兵而言,无非是一个巨大的压力。
郑昭业蒙受先帝厚恩,到底是个合格的忠臣,他迅速召集将领,动员兵士,为他们鼓劲打气。
“叛军无船,孤军深入无异于背水一战,只要我们加强守御,他们拿我们毫无办法,拖延日久必将自溃。我楚州城外靠淮河,内有坚城,粮草物资充足,并无任何可忧之处。此处便是那李昭的折戟之地!”
但另一方面,郑昭业即刻派人分别向泗州、东都求援,他或许能猜到陈承诏难以来援,但还有燕王李景达,他不信朝廷不会做出反应。
郑昭业是清醒的,他的分析判断也是对的。
陈承诏确实没有来援,更远的刘崇俊也诡异地按兵不动,倒是东都的李景达接到消息过后有些动作,不仅立即急报金陵,并且同时调兵遣将,只待朝廷下旨便可即刻发兵北上。
至于为何迫在眉睫之际,李景达不直接率军援救?
很简单,在无接到皇帝兄长的明旨之前,身为宗室亲王的李景达根本不敢妄动一兵一卒。不仅因为他娶了李建勋的亲妹妹,更因为,可怜的李景遂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
朝廷直到八月二十五才获悉了定远过淮的消息,紧接着到了九月初三,盐城、宝应、盱眙三县尽皆沦陷,定远军意图围攻楚州的消息才由东都快马传到了金陵。
当下满朝文武顿时一片慌乱,几乎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心神惶惶。
他们万万没想到,精锐的天威军居然在涟水不战而降,而控扼淮水的凌波军竟也挡不住麾下并无战船的定远军,而更没料到的是,李昭居然乘势偷渡淮河,连取三县,而今兵临楚州。楚州若失,整个淮南将岌岌可危。
皇帝李璟得知消息后,已然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心中自然恼怒,但更多的却是羞愧,因为调查赵府谋逆一事本就是他竭力同意,听信了宋齐丘等人的鬼话下旨的,而李昭的定远军突然反叛,到底也是被他一手促成的。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南下抚州的枢密副使陈觉已经快马来报,禁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进入了抚州城,李建勋已束手就擒,如今正在解赴金陵的路上,眼下很快便要抵京。
而通事舍人边镐送来的密信上,却明明白白写着,李建勋面对前来调查问罪的禁军,径直大开抚州城门,根本毫无抵抗之心,甚至甘愿自缚回京面见君王。
最要命的是,老臣周宗一听闻辛苦经营多年的盐城沦陷,更是不顾阻拦深夜进宫,第一次在李璟面前痛哭流涕,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指斥反叛的李昭,而是哭诉宋齐丘一党专政擅权的逆行。
那么问题来了,李建勋先前真的谋反了么?
此事李璟已经不敢确定,但现在有一事可以确定,倒是李昭反了。
而眼下,十余万流民贼仍在江西肆虐,神武军会同洪州屯营军正在与之鏖战,李璟知道,纵使自己再有雄心,也断不可在开国之初便让自己的国家,处于南北两线同时交战的危险境地。
解铃还须系铃人,李璟突然想起了马上便要抵达金陵的宰国老臣李建勋,决定请教他想办法解决眼下的混乱局面。
在这一刻,他终于想起来先帝临终之前,站在龙榻边上的,除了他与李景遂,便是这位劳苦功高的姑丈。
九月初五夜,李璟带着慌乱和羞愧的心情单独召见了李建勋。
注:侍中周宗年老,恭谨自守,中书令宋齐丘广树朋党,百计倾之。宗泣诉于中主,中主由是薄齐丘。既而陈觉被疏,乃出齐丘为镇海节度使。——《十国春秋·南唐元宗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