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7章 牙会
那晚在醉仙楼,李兴隆当众拿出“紫金化瘀丸”的一幕,一直像根倒刺似的卡在他心里,拔不掉。
这丸子……明明是我在义庄熬出的药,死鱼眼居然敢背着我开高价卖给天衡馆吗?
他疯了吗?我还在用八卦门的身份打掩护,这老滑头就敢在背后捅刀子?
真当自己那条黑市路子没人能查到我头上?
不行,这事不能再拖了。
周锐坐起身来,点灯,翻开行囊,确认几瓶新炼出的“化瘀膏”都在,顺手又摸了摸贴身藏着的铁尺和火石。
他已经决定,今夜再去一趟北山义庄,跟死鱼眼摊牌。
他要知道,对方到底卖了多少、卖给了谁、又是怎么报的价格。
这不是单纯的钱的问题,是命的问题。
夜已深,他换上夜行衣,轻手轻脚地推开窗,正准备像前几次那样翻身而出,却听“笃笃”几声轻响,房门被人从外面敲了。
他心头一紧,动作一顿,连忙藏好行囊,开门一看——竟是王香凝。
她也换了一身夜行短打,头发用黑布包起,站在门口,神情复杂,眼睛却格外亮。
“你是要去义庄,找那个叫‘死鱼眼’的黑市药贩子?”
周锐一愣,心头直跳。
她怎么知道?!
王香凝冷冷看着他,嘴角浮出一抹不屑:
“别那么吃惊。你白天在铁铺呆得勤,夜里却总偷偷摸摸出门。
身上有一股微妙的焦糊药草味,一般人闻不出,我能。”
她语气平平:“你不是去会姑娘,也不是去赌馆,这几天总背着个包,行色匆匆……想必是有事要找那死鱼眼,对吧?”
她没有等他回答,直接道:“少废话,带我一起去。”
周锐摇头:“不行,那地方鱼龙混杂,你一个女孩子——”
“我不是你‘家里那位’。”王香凝冷笑一声,“而且你忘了,上回在花街是谁出手替你解围的?”
她这话明摆着是在找回那次“误入风月场”的场子。
周锐张了张口,还想再劝,却被她打断:
“你不带我,我现在就去叫我爹,说你夜里结交黑市之徒,把咱王家当跳板。”
说完,她身形一晃,轻轻一跃,竟已翻上院墙。
夜风吹动她短打衣角,只听墙外传来一句:
“你不跟上就算了,明早你自己去跟我爹解释吧。”
周锐愣在原地,脸色变了几变。、最终他叹了口气,低声骂了一句:“……这丫头疯起来,比死鱼眼还难缠。”
他拎起行囊,也翻身跃上墙头,悄然跟了上去。
义庄依旧冷清,远远看去,昏黄灯光从偏屋透出,熟悉的气味随风飘来。
“他在。”周锐淡声道。
两人走进那间破旧偏房,死鱼眼正坐在炉边烧水,见人进来,眼皮跳了一下,目光在周锐与王香凝之间扫了一眼,没吭声。
周锐也不寒暄,冷冷道:“紫金化瘀膏,怎么卖到了李兴隆手里?”
死鱼眼先是楞了一下,随即满脸苦相,摊开双手:
“周小师傅,这事我也很头大啊,真不是故意的。”
他讪笑两声,见周锐脸色不变,语气更低了几分:
“我就是把你那几丸药,当作赠品送给几个掮客朋友……哪想到,会惹出这么大的动静。
结果消息传开了,牙会的人就找上门了,直接开价收货,还指名道姓要你这批药。”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压低声音:
“那可是牙会啊,背后是谁,您比我清楚。
他们连谈价都不谈,直接要货,说以后但凡有新的,一律包圆。
我敢不卖?我还想活命啊。”
屋里陷入短暂沉默。
周锐垂眼盯着炉火,心中五味杂陈。
他本以为死鱼眼最多卖些黑市杂客,转转小钱,没想到消息居然泄到牙会。
那地方是多由牙人召集,既交易货物也交易地契、珍玩等,接触到的客户大多为地方的富户豪绅。
他缓缓抬头,语气仍淡:“那十两一瓶的价,是你定的?”
死鱼眼低头不语,片刻才点头:“起初我真只想打打口碑,谁知道那掮客转手翻了五倍……可我没赚几成,您信我。”
“……我信你?”周锐笑了笑,声音不大,“你要是真信我,就该知道——我最讨厌别人背后动我东西。”
死鱼眼猛地抬头,见他语气平静,却比发火还要吓人,额头立刻冒出细汗。
王香凝这时忽然开口,语调清冷:
“你要的不是这点药钱吧。”
她看着死鱼眼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被摆上拍卖台的物品。
“牙会的单子,是不是还想继续?
他们既然开口包圆,下一批你准是打算再来一回?
这一回,是不是要连我家都一块搭进去?”
死鱼眼讷讷半晌,想解释却张不开口。
周锐淡淡道:“那就别怪我们现在来找你。”
他抬起头,目光如刀:
“从现在开始,药不许你动。牙会的货——我自己去谈。”
周锐听完死鱼眼的解释,心头一沉。
事态比他想的更复杂。
牙会、天衡馆、拍卖会……这些词汇凑在一起,背后牵扯的东西远不是“偷卖几瓶药”那么简单。
他正要追问,门口的王香凝忽然冷哼一声,语气冰冷:
“蠢货。”
声音不大,却像冷水当头泼下。
“现在的问题,不是你药卖给了谁,也不是卖了多少钱。”
她看向周锐,眸子在暗处像刀:
“而是这‘紫金化瘀膏’,既然已经通过牙会流出去,被当众拿来显摆,那就迟早——会被人盯上。”
她语气一顿,低沉下来:
“你可曾想过?等那些真正的炼丹师查出,这药不是他们圈子里的人做的,而是你,一个铁匠——
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对你?”
周锐脸色微变,手指在衣角微微一紧。
她抬眼看他,声音清冷:“你现在手里拿着药、拿着钱、又没背景、没靠山……真以为人家不会动心?”
周锐只觉一股凉意从脊背冒起。
她说得对。我只顾着打药的主意,却忘了,这个行当,从不是谁都能碰的。
哪怕你炼得再好,一旦没身份、没遮掩,就只能是个被清理掉的‘祸患’。
死鱼眼也听得脸都白了,连连点头:
“这位小姐说得极是!周小师傅……咱们原本只是想赚点小钱,可这水……这水深得很啊!
再追下去,怕是要惹上天大的麻烦,真不能再碰了……”
屋内陷入沉默。
炉火跳动,照不亮几人的脸色。
事情已然明了。
离开义庄时,天色未亮,街巷如死水般沉寂。
两人并肩而行,谁都没有先开口。
直到快出巷口,周锐才低声道:“你……为什么要跟我来?又为什么提醒我那些?”
前方的王香凝脚步微微一顿,仍未回头。
“我只是怕你一个人搞不定。”
她语气淡淡,却硬生生地透着理直气壮:“万一夜里又来了贼人,你又要护药、又要应付……”
周锐挑了挑眉,听出了她话里小心藏着的拗劲。
王香凝像是怕他说破什么,接着又加了一句:
“还有,我得盯着你。
黑市的药流出去,要是掺了水,害了人,回头我们家也要被牵连。”
周锐忍不住轻笑一声,没拆穿她绕来绕去的理由。
两人肩并着肩,却谁也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