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8章 笑面虎,沈良才
珠池县城。
南城临街的一处酒楼二楼雅间内。
窗户半开,能瞧见下方熙攘往来的人流,以及远处码头若隐若现的船影帆樯。
与外间的喧嚣热闹不同。
此刻,雅间内却是一片沉寂。
身着皂色捕快官服,腰佩长刀的许留仙端坐主位,面沉如水。
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桌面,眉头微蹙,显然是为近些时日里县中发生的那桩灭门惨案而烦神。
座下,一个尖嘴猴腮、身形猥琐,穿着不甚干净短打的汉子。
眼下正缩着脖子站在角落,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半晌过后,许留仙那略带磁性的声音方才缓缓响起,打破了此间沉默:
“赵四,本捕再问你一次,李三此人究竟去了何处?”
赵四闻言,身子不由得一抖。
旋而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忙道:
“许捕头,许大人!小人我...我是真不知道啊!”
“那李三自打前几天早上匆匆找我借了船,说是要去芦苇荡那边躲几天清静之后,就再也没了消息!”
“况且...况且小人也是受害者啊!”
说到最后,赵四的声音里更是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气恼和委屈。
他愤愤道:
“那杀千刀的李三,借船就借船吧,他娘的居然连人带船一起消失了!”
“那可是小人我吃饭的家伙,这几日没船出海,小人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大人您可得给小人做主啊!”
闻声。
许留仙的眉头皱得更紧,对于赵四的抱怨却是置若罔闻。
区区一条破渔船,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他所在意的,还是李三的失踪。
在王家灭门案发生后。
李三这个素来同王家关系密切,又恰好在那晚侥幸逃过一劫的家伙,本来就是重点排查对象之一。
可偏偏就在案发之后第二天,李三也跟着人间蒸发了。
顿时就让这案子的线索一下子就从这里断了。
是畏罪潜逃?
还是被杀人灭口了?
脑海中思绪转动,想到前几日在岳丈面前做下的保证,许留仙越觉心头烦闷。
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水,锐利的目光落在赵四身上:
“李三失踪前,可曾与什么人结怨?”
“或者说,最近有没有和谁发生过比较大的纠葛?”
赵四被许留仙看得心里发毛。
哪里还敢有半点隐瞒,连忙低下头仔细回忆。
他平日里就跟在李三屁股后面混点残羹冷炙,对于其的那些破事,自然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得很。
“要说结怨,李三那狗东西平日里狗仗人势,得罪的人可不少。”
“不过要说最近跟他有大纠葛的......”
赵四眼珠子转了转,方才凑近了些,小心翼翼的说道:
“一个是城南赌档那边,听说李三前阵子手气背,欠了珠行三掌柜沈良才不少银子,现下正被催得紧。”
“笑面虎,沈良才?”
许留仙手指敲击桌面的动作微微一顿。
这个名字他自然是知道的,珠行三大掌柜之一。
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笑里藏刀。
外加聚集在珠行里,那些不要命的采珠、打渔之人,声势不小。
李三这泼皮无赖,也真是胆子肥,居然敢欠他的赌债?
“还有一个呢?”
思绪动了动,他不动声色的追问。
“还有一个......”
赵四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言辞。
“就是前些日子,在渔市和李三有过口角的那个下梅村的采珠小子,叫陈浊的。”
“哦?细细说来。”
许留仙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兴趣。
赵四不敢怠慢,连忙将那日陈浊卖珠,李三上前挑衅反被陈浊言语挤兑。
以及更早之前李三去下梅村为王家少爷提亲被陈浊搅黄,乃至于陈父被逼下海溺水而亡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当然,他很聪明的隐去了当中自己通风报信的细节。
“采珠人,陈浊。”
许留仙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一个贱籍采珠少年,先是好运采到明珠便罢。
还敢当面顶撞李三,哪来的底气?
而今李三失踪,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他挥了挥手,示意赵四可以滚了。
赵四如蒙大赦,点头哈腰的退了出去。
只是向外走去的同时,心里却是在盘算着是不是该去找陈浊,把自家那条船的损失给要回来?
冤有头,债有主。
陈小子欠李三一颗大珠,李三又欠自己一条船。
身为债主的债主,自己朝陈小子要账。
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吧?
雅间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许留仙沉吟片刻,眼神逐渐变得深邃。
姓陈的小子哪怕和李三素有旧怨,但人未长成,就算卖珠换了些钱,也来不及学武。
况且李三又不是蠢货,会站在那里让他去打。
所以是他的可能性,不大。
而沈良才心狠手辣,若是李三欠债不还,被他秘密处理掉沉尸海底,也并非不可能。
“罢了,无论是谁,总要查个水落石出,得个结果。”
许留仙站起身,对着门外候着的捕快吩咐道:
“去,把珠行的沈良才给我找来,就说本捕有要事相商。”
“是,大人!”
……
珠池县城北。
一处远离主街,隐没在喧嚣铁匠铺和破败民居中的偏僻小院外。
与南城船来人往,热闹非凡不同。
这里充斥着一股贫困、散漫,以及一种乱中有序的气息。
院门紧闭。
两扇老旧的门板早已褪色剥落,露出里面粗糙的木质。
正当前,站着一个身着锦缎,面皮白净。
嘴角总是挂着一抹和煦笑容,但眼神深处却透着抹不去精明与阴鸷的中年男子。
眼下里,正是他第三次被院内传出的冷漠声音从内里赶了出来。
而此人也正是珠行的三掌柜,笑面虎沈良才。
再一次热脸贴了冷屁股之后,他面容上那标志性的笑容此刻亦有些显得僵硬。
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衣袍,不死心的对着紧闭的院门,依旧用那副温吞的语气缓缓说道:
“师傅,您老人家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您的声名,上到清河下至珠池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也就是我这个头铁的,不然,谁还敢拜您为师?”
“您就说,您那一身的本事不传给我,还能传给谁。”
“难不成...还要传给院子里那个只知道闷头打铁,话都说不全乎的傻子不成!”
院内沉默了片刻。
但随即就传来一声冰冷的轻哼,以及一道带着毫不掩饰厌恶情绪的话语。
“哼!”
“老夫的本事,便是传给那傻子,也绝不会传给你这狼心狗肺、道貌岸然之辈,滚!”
话语入耳。
直叫人心头火起。
哪怕是素来在意外在形象的沈良才。
此时此刻,同样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厉色从其眼底闪过。
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正欲再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青皮模样的手下匆匆从巷口跑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哦?许捕头有急事找我?”
沈良才眉头微挑,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和思忖。
许留仙这个时候找他,多半还是为了王家那桩案子。
呵呵~
他就知道,高高在上的老爷们能办成什么事!
到了最后,还不是要靠他们这些干脏活累活的泥腿子来。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不过,说是如此说。
面对许留仙的邀请,沈良才却是没那胆子不去。
“也罢,正事要紧。”
“左右这老瘸子软硬不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且待日后再慢慢炮制也不迟。”
想到这里,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紧闭的院门,嘴角重新挂上笑容。
只是那点笑意浅薄,不达眼底。
又整理了一下衣衫,便带着手下转身向巷外走去。
狭窄而昏暗的巷道里,四处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沈良才心头思绪转动,想着如何应付许留仙,又如何才能从这桩案子里捞取些好处。
浑然没注意到,一个身着粗布短打,皮肤稍显粗糙,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的少年,正迎面走来。
少年身形算不上高大,甚至略显消瘦。
但步履间自有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以及一种仿佛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挺拔气度。
只见他肩上扛着一个寻常人家的布袋,内里似装有了什么活物,此刻还在挣扎不停。
见到来人,那少年似是怕冲撞到他这位衣着不凡的贵人。
默默停下,靠在墙边。
沈良才也未曾在意,略微颔首间,迈步而过。
“呸!”
“穿的人模狗样的,神气什么。”
眼前眼前那人转过巷角消失不见,陈浊低声唾了一口。
清河县生活日久。
他哪里认不出来此人就是那大名鼎鼎的笑面虎,沈良才!
同样,也是吞了他家血汗钱的赌档狗东家。
“早晚得让你把吃进去的都吐出来。”
心里嘀咕了一句。
一把抓起脚边的袋子,陈浊走上前去。
打量一番,确认于白叔所描述的一般无二。
抬手便叩响了那扇饱经风霜的院门。
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