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8章 一个疯狂的赌局
第二天,清晨。
宿醉的头痛还未完全消散,第一棉纺厂厂长刘建国的办公室里,正泡着一杯浓得发苦的酽茶。他靠在椅子上,揉着太阳穴,回味着昨晚和马光明在迎宾楼的酒局,嘴角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内部优惠价,漂亮的账目,年底的福利……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笃笃笃”地敲响了。
“进来。”刘建国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门开了,他的秘书小王探进半个脑袋,脸上带着一丝为难和慌张。
“厂长,外面……外面有两个人,说是红星机械厂的,指名道姓要见您。我跟他们说您有会,让他们改天预约,可他们不听,非要见您。”
“红星机械厂?”
刘建国皱起了眉头,这个名字他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他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厂子,也敢直接闯我办公室?让他们走!告诉他们,我们厂的设备采购,有正规的招标流程,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秘书小王面露苦色:“厂长,我说了,可……可他们已经进来了。”
话音未落,办公室的门被从外面推开了。
一个身材挺拔、眼神锐利的年轻人率先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个面容朴实、但腰杆挺得笔直的中年工人。两人身后,还有两个穿着红星厂工作服的工人,抬着一个半人多高、用厚实木板钉成的箱子,也跟了进来,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放在了办公室中央的地板上,然后便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让刘建国的秘书连阻拦的机会都没有。
刘建国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宿醉的头痛和被打扰的烦躁交织在一起,化作一股怒火。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谁让你们进来的?懂不懂规矩!保卫科呢?把他们给我轰出去!”
来人正是秦奋和李卫国。
面对刘建国的怒火,秦奋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平静地迎着他的目光,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没有理会刘建国的咆哮,而是径直走上前两步,语气平稳,字字清晰地说道:
“刘厂长,您先别发火。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红星机械厂的秦奋。”
他顿了顿,不等刘建国再次发作,便直接抛出了石破天惊的第二句话。
“我今天来,不是来跟您拉关系、走后门的,更不是来参与什么投标的。”
“我是来给您送钱的。”
“送钱?”
刘建国愣住了,他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见过上门推销的,见过请客送礼的,可还从没见过哪个厂长一大早闯进自己办公室,开口就说要给自己送钱的。
这年轻人是疯了,还是把自己当傻子耍?
就在刘建国错愕、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秦奋转头对李卫国使了个眼色。
李卫国一言不发,走上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撬棍,干净利落地撬开了木箱的盖板。
“嘎吱——”
随着木板被掀开,一台崭新的电机静静地躺在铺满减震材料的箱子里,呈现在刘建国的面前。
那台电机通体被漆成了沉稳的工业灰,外壳的铸造工艺极为精良,线条流畅,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毛糙与瑕疵。铭牌是锃亮的不锈钢材质,上面用蚀刻工艺印着“红星 J-1系列高效节能电机”的字样,旁边还有一串精确到小数点的技术参数。
即使刘建国不是专业的技术人员,但作为大厂厂长,好东西他还是见得多的。只一眼,他就能看出,眼前这台电机的做工和质感,比他仓库里太阳厂最好批次的产品,还要精致上不止一个档次。
这东西,看着就不便宜。
他更糊涂了。送这么一台漂亮的电机,还说要送钱?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秦厂长是吧?”刘建国重新坐回椅子上,脸色稍缓,但语气依旧带着审视和警惕,“你到底想干什么,不妨直说。我办公室里不谈暗语,也没时间跟你兜圈子。”
他已经打定主意,不管对方说什么花言巧语,只要涉及到合作,一概回绝。他昨天才跟马光明拍了胸脯,今天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好,那我就直说了。”秦奋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他上前一步,指着箱子里的电机,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重重地敲在刘建国的心上。
“刘厂长,我知道你们厂最近要进行设备改造,也知道这笔订单,基本上已经是太阳机械厂的囊中之物了。”
刘建国的瞳孔微微一缩。
秦奋完全没在意他的反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更知道,你们厂现在最大的成本开销是什么——是电费!我这里有一份你们厂去年的电费支出统计,平均每个月,都在一个惊人的数字上。这笔钱,每年流出去,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连个响都听不到。”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上面是用钢笔清晰罗列的数据。
刘建国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而且把自己的家底都摸得清清楚楚。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有办法,让这笔泼出去的水,重新流回你们棉纺厂的口袋里。”秦奋的语气充满了强大的自信。
“就凭这台电机?”刘建国指了指箱子。
“就凭这台电机。”秦奋点头。
他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给刘建国一个消化的时间,然后,他终于抛出了自己的核心提议,一个足以让任何工厂管理者都无法呼吸的疯狂赌局。
“刘厂长,我今天来,是想跟您打个赌。”
“这台电机,我们红星厂免费提供,免费派人上门安装。您可以把它装在任何一个您指定的车间,比如,就装在你们耗电最大的二号纺纱车间。”
“同时,您可以再挑一个工况、设备数量完全相同的车间,比如三号车间,装上你们认为最好的电机,无论是你们现有的,还是太阳厂最新、最贵的‘明星产品’,都可以。”
“安装完毕后,我们两家的人,还有你们厂的电工、技术科的人,三方一起在场,给这两个车间的独立电表箱上封条。”
“然后,什么都不用管,就让它们这么跑一个月。工人们该怎么生产就怎么生产,完全不受影响。”
说到这里,秦奋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直刺刘建国的内心。
“一个月后,我们三方再一起启封,看电表!”
“如果我这台红星电机,在一个月内,为您省下的电费,没超过太阳厂电机电费的三千块钱……”
“我分文不取,这台价值数千元的全新电机,就当是我们红星厂送给棉纺厂的礼物,白送给您!”
“不仅如此,”秦奋加重了语气,说出了最后一项,也是最致命的条件,“我,秦奋,以我红星机械厂的名义,再私人赔偿您二号车间这一个月所产生的所有电费!一分钱都不少!”
整个办公室,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安静得甚至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
刘建国彻底被镇住了。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眼神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疯子!
这是他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词。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推销了,这是赌上了身家性命的豪赌!
一台电机白送,还要赔偿一个车间一个月的电费?二号车间是全厂最大的车间,一个月电费是多少?刘建国心里跟明镜似的,那至少是四五千块钱!这对于任何一家工厂来说,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红星机械厂他虽然没打过交道,但也听过,就是个快倒闭又活过来的小厂,能有多少家底?敢玩这么大?
他的第一反应,是这里面有诈。
可是,他坐在那里,把秦奋的提议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盘算了整整三遍,每一个字都掰开了揉碎了分析,却惊恐地发现,这个看似疯狂的赌局,对他刘建国,对第一棉纺厂来说,竟然是百利而无一害!
他开始飞速地权衡利弊:
如果这个姓秦的年轻人说的是真的,他的电机真的能一个月省下三千块电费。那是什么概念?一年就是三万六!一个车间就是三万六!全厂几百台电机换下来呢?那每年省下的钱,将是一个天文数字!这笔钱省下来,就是厂里实打实的利润!他刘建国拿出去,是多大的政绩?在局里开会,腰杆子都能挺直三寸!
退一万步讲,就算这个姓秦的是在吹牛,他的电机根本不省电,或者省不了那么多钱。那又怎么样?
自己输了吗?
不,自己没输!
棉纺厂不仅白得了一台崭新的、做工精良的电机,还白赚了一个车间整整一个月的电费!这笔钱从天上掉下来,他拿来给工人发奖金,改善食堂伙食,工人们不得念他刘厂长的青天大老爷好?
赢了,他血赚。
输了,他还是赚。
唯一的输家,只有眼前这个叫秦奋的年轻人,和他的红星机械厂。
这是一个阳谋。
一个赤裸裸摆在桌面上的、让他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的阳谋!
刘建国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从业这么多年,跟三教九流都打过交道,自认也是个中老手,却从未见过如此霸道、如此不讲道理,却又偏偏让你无比心动的玩法。
他重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秦奋,想要从这个年轻人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紧张、心虚或者侥幸。
但是他失望了。
秦奋的表情依旧平静如水,眼神清澈而坚定,仿佛他所说的一切,不是一场赌博,而是一个即将被验证的、不容置疑的事实。
这种极致的自信,反而让刘建国的心,开始剧烈地动摇起来。
他缓缓地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手里的香烟一根接一根地点燃,又被他烦躁地按熄在烟灰缸里。他在权衡,在思考,他想的已经不是接不接受这个赌局,而是在想,如果接受了,该如何向马光明交代。
但是很快,这个念头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马光明给的好处,是暗地里的,是需要他承担风险的。而眼前这个年轻人给的“钱”,却是明面上的,是能立刻变成工厂利润、变成自己政绩的!
孰轻孰重,他心里那杆秤,已经开始倾斜。
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秦奋,沉声问道:“你说的,一个月,省三千块钱,是什么概念?”
秦奋笑了。
他知道,鱼儿,上钩了。
“刘厂长,很简单。假如三号车间用太阳厂的电机,一个月电费是一万块。那么,我装了红星电机的二号车间,电费就必须低于七千块。只要高于七千,就算我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