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记忆的重量
白锦曦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里已经五分钟了。陆明远站在厨房中央，手中的擦碗布机械地抹过已经锃亮的盘子，水流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他应该感到轻松的——白老爷子那看似随意的盘问，任何一个普通大学生都会招架不住。但他不是普通大学生，他有着两世为人的记忆，还有那个深藏心底的秘密。
水龙头被拧紧，滴水声戛然而止。陆明远将最后一个盘子放回橱柜，转身时却发现白老爷子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客厅，正坐在落地窗前的单人沙发上，慢悠悠地给自己倒茶。
“锦曦已经走了？“陆明远下意识问道，随即意识到这是个愚蠢的问题。
老爷子抬眼看他，目光如炬：“坐，陆同学。有些话，我想单独跟你聊聊。“
陆明远的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但表面上依然镇定自若。他走到老爷子对面的沙发坐下，姿态放松却不失礼数。前世三十多年的商场沉浮，早已让他学会了如何隐藏真实情绪。
“白老先生还有什么想了解的？“他主动开口，声音平稳。
老爷子没急着回答，而是先品了一口茶，然后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陆明远：“你比同龄人沉稳得多。“
这不是夸奖，而是试探。陆明远微微一笑：“家父从小教导，君子慎独。“
“慎独...“老爷子重复着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你父亲教子有方。说起来，智远科技最近在参与苏州河改造项目？“
话题转得太快，但陆明远立刻明白了老爷子的意图——这是要探他的商业底细。前世记忆中，白氏集团正是通过这个项目给了陆家致命一击。
“是的。“陆明远面不改色，“不过我只是实习生，接触不到核心内容。“
半真半假的谎言最难识破。事实上，重生后的他早已暗中调整了公司战略，避开了所有可能被白氏狙击的点。但老爷子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心头一震。
“苏州河啊...“老爷子望向窗外，眼神悠远，“三十年前，那里还是一片荒地。我和老陆——你祖父，曾经在那里有过一个约定。“
陆明远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在他的两世记忆中，祖父从未提过与白家的任何交集。前世白家对陆家的打压来得突然而狠辣，没有任何旧情可讲。
“我祖父...没提起过。“他谨慎地回答。
老爷子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老旧的怀表，打开盖子，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认得这是谁吗？“
陆明远接过怀表，瞳孔骤缩。照片上是两个年轻人站在苏州河边，一个酷似年轻时的白老爷子，另一个...毫无疑问是他的祖父陆远。两人勾肩搭背，笑容灿烂，背景是正在建设中的厂房。
“这是...“
“1978年夏天。“老爷子收回怀表，眼神复杂，“我和你祖父一起创办的第一家工厂奠基仪式。后来因为一些...理念不合，分道扬镳了。“
陆明远的大脑飞速运转。这段历史在前世从未被提及！在他的记忆中，祖父是个白手起家的创业者，从未与白氏有过交集。难道重生后的世界线与前世不同？
“很遗憾听到这个。“他选择了一个安全回应，“家父也很少提起祖父的事。“
“陆远走得早，可惜了。“老爷子叹了口气，“他是个天才，就是太固执。“
水壶突然发出尖锐的鸣叫，打破了短暂的沉默。老爷子起身去关火，陆明远趁机深呼吸，平复剧烈跳动的心脏。这段对话的走向完全出乎他的预料。前世他直到家破人亡都没弄明白白家为何针对陆家，现在看来，答案可能藏在更久远的历史中。
“尝尝这个。“老爷子重新坐下，推过一杯新泡的茶，“1982年的龙井，存世不多了。“
陆明远双手接过，轻嗅茶香。前世的商业应酬让他对茶道颇有研究，这确实是上好的陈年龙井，但...“1982年“这个时间点太过刻意。
“好茶。“他真心实意地赞叹，“陈香醇厚，回甘悠长。“
老爷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现在的年轻人懂这个的不多了。锦曦那丫头就只爱喝花茶，说是香。“
提到白锦曦，陆明远的表情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她一直喜欢香味特别的东西。“
“你记得倒是清楚。“老爷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六年没见，还能记得这些细节。“
陆明远心头警铃大作。他表现得太过熟悉白锦曦的喜好了，这不像是仅凭网络聊天能了解的信息。在前世，正是这些细微的破绽让他在商战中功亏一篑。
“她...在论坛的个人简介里写过。“他迅速编造了一个合理解释，“喜欢茉莉花茶和柑橘香。“
老爷子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又给他添了杯茶：“陆同学对未来有什么规划？继续深造还是接手家业？“
话题再次跳跃，但陆明远已经摸清了老爷子的谈话风格——看似闲聊，实则每个问题都暗藏玄机。
“可能会出国读个MBA。“他斟酌着回答，“家父认为我需要更开阔的视野。“
这是实话。重生后，他刻意调整了人生轨迹，避开了前世导致家族破产的几个关键决策。出国深造原本不在计划中，但现在看来，或许是远离白家势力范围的好选择。
“嗯，年轻人多看看世界是好事。“老爷子点点头，突然话锋一转，“不过锦曦那丫头短期内应该不会出国了，她刚在国内站稳脚跟。“
陆明远端起茶杯的手稳如磐石，但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这是赤裸裸的试探——老爷子在观察他对白锦曦的态度。
“白小姐的射箭事业如日中天，“他平静地说，“确实应该留在国内发展。“
“你舍得？“老爷子单刀直入。
茶杯与托盘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脆响。陆明远放下杯子，直视老爷子的眼睛：“白老先生，我和白小姐只是旧识重逢。她的未来，不该由我来决定。“
完美的回答。既不失礼，又划清界限。前世的惨痛教训告诉他，过早暴露真实意图只会招致毁灭性打击。白家这样的豪门，绝不会轻易接受一个“普通“大学生接近他们的掌上明珠。
老爷子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大笑起来：“好一个'不该由我决定'！陆同学，你这份沉稳，倒让我想起你祖父年轻时的样子。“
陆明远微笑不语，内心却在冷笑。前世的白老爷子可没这么和蔼可亲。那个在董事会上冷酷否决陆家贷款申请的白董事长，与眼前这个慈祥老人判若两人。
“说起来，“老爷子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你祖父留下的那些笔记，还在吗？“
“笔记？“陆明远心头一紧。祖父确实留下了一箱笔记，但前世直到家破人亡他都没来得及仔细研究。
“关于新能源的那套理论。“老爷子的手指轻轻敲击茶杯，“当年我们都觉得是天方夜谭，现在回头看...他至少领先时代三十年。“
陆明远的大脑飞速运转。前世陆家破产后，那些笔记被债主瓜分，最终不知所踪。难道里面藏着什么重要信息？
“应该还在老宅的书房里。“他谨慎地回答，“家父不太整理那些旧物。“
“找个时间好好看看吧。“老爷子的眼神突然变得深邃，“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插入陆明远的胸口。前世他确实错过了太多——祖父的期望，父亲的信任，还有...那个雨夜里，母亲病床前的最后一面。所有悲剧都源于白家的打压，而现在，仇人就坐在他面前，慈眉善目地请他喝茶。
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重生的第一天，他就发誓要报复这个世界，特别是白家。他精心策划了每一步，等待时机成熟的那一天...直到白锦曦意外地重新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陆同学？“老爷子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你脸色不太好。“
“抱歉，可能有点累了。“陆明远勉强一笑，“昨晚准备今天的食材，睡得有些晚。“
“年轻人也要注意身体。“老爷子站起身，示意谈话结束，“我让司机送你回学校吧。“
“不用了，谢谢。“陆明远也站起来，礼貌拒绝，“我约了朋友在附近。“
老爷子点点头，送他到门口。就在陆明远即将踏出门槛时，老人突然问道：“你觉得锦曦怎么样？“
一个简单至极的问题，却让陆明远如临大敌。前世商场上的经验告诉他，越是简单的问题，越可能藏着最危险的陷阱。
“她很特别。“他最终选择了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像钻石一样，坚硬又璀璨。“
老爷子笑了，这次是真心的笑容：“很好的比喻。那丫头确实如此。“他拍了拍陆明远的肩膀，“有空常来玩。锦曦朋友不多，你这样的正合适。“
陆明远微微鞠躬告辞，转身走进电梯。当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他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长舒一口气。这场谈话看似平和，实则步步惊心。老爷子比他想象中更加敏锐，好几次险些触及他的底线。
走出小区大门，陆明远没有立刻叫车，而是沿着湖边慢慢走着。夕阳西下，湖面泛着金色的波光，美得不像话。就像白锦曦的眼睛，他想。
这个念头让他停下脚步。从什么时候开始，复仇的计划变得不那么重要了？重生之初，他每晚都被前世的噩梦惊醒——父亲跳楼，母亲病逝，公司破产，而他像丧家之犬一样被债主追讨。那些痛苦与愤怒支撑着他走到今天，却在见到白锦曦的那一刻开始动摇。
她不是前世那个虚伪做作的白家大小姐。这个白锦曦会在深夜陪一个陌生网友聊天，会为了梦想远赴异国苦练射箭，会为了爷爷的健康斤斤计较...她真实得让他无法将她与复仇计划中的棋子重合。
手机震动起来，是白锦曦发来的消息：「公司的事处理完了。今天谢谢你，爷爷没为难你吧？」
陆明远看着屏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前世的白锦曦从未给他发过这样的信息。那时的她高高在上，将他当作可有可无的玩物，最终亲手将他推入深渊。
「没有，聊得很愉快。」他回复道，「你爷爷很关心你。」
「他是不是又问你一堆奇怪的问题了？」白锦曦很快回复，「别理他，老人家就爱瞎操心。」
陆明远能想象她说这话时翻白眼的样子。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腿伤怎么样了？」
「没事，小问题。明天还要去复查。」
「需要我陪你去吗？」
消息发出去他就后悔了。太急切了，不符合他今天在老爷子面前树立的形象。但白锦曦的回复让他心头一暖：
「好啊，上午十点，苏大附属医院。」
陆明远将手机放回口袋，望向远处的湖面。夕阳已经沉到地平线以下，天空呈现出深邃的蓝紫色。他想起老爷子说的那句话——“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前世他错过了太多，这一世...或许可以有不同的结局？
但那个深藏心底的秘密呢？如果白锦曦知道他是个重生者，知道他曾经计划报复白家，会怎么想？
陆明远摇摇头，将这些念头暂时压下。路要一步一步走，现在最重要的是祖父的那些笔记。如果真如老爷子所说，里面藏着领先时代三十年的技术...那么无论选择哪条路，这都是重要的筹码。
他最后看了一眼白锦曦家的方向，然后转身走向地铁站。夜色渐浓，路灯一盏盏亮起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就像那跨越两世的记忆，沉重而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