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图书馆
周末两天，林阳过得魂不守舍。书桌上那个空了的、曾经装着“烤焦甜蜜”的白色纸盒，被他擦得干干净净，放在最显眼的位置。那根歪歪扭扭的浅蓝色丝带，则被他珍而重之地夹在了一本厚厚的词典里，像收藏着一枚独特的勋章。
舌尖仿佛还残留着焦苦与齁甜交织的奇妙滋味，每一次回味，都伴随着苏雪仓惶逃跑的背影和那双紧张得几乎要捏碎盒子的手。那份笨拙到极致的心意，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波澜久久无法平息。
“她当时……得鼓起多大勇气啊？”林阳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喃喃自语，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一想到苏雪可能正窝在家里，因为这份“惨烈”的回礼而懊恼纠结，甚至担心被他嫌弃，他就觉得既心疼又……莫名地甜。
周一清晨，林阳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奔向学校。走进教室时，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那个靠窗的位置。
苏雪已经到了。她依旧坐得笔直，正低头看着书。晨光透过窗户，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林阳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自然地走过去，在邻座坐下。
“早，苏雪。”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比平时更轻快了几分。
苏雪翻书的动作骤然停住。她没有立刻回应，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只给一个“嗯”。林阳敏锐地捕捉到她握着书页边缘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指节泛白。她的身体似乎也比平时绷得更直了些，像一只进入警戒状态的小动物。
过了好几秒，就在林阳以为她不会回应时，一个比蚊子哼哼还轻、带着明显迟疑和紧张的声音飘了过来：
“…早。”
虽然只是一个字，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林阳心里漾开一圈圈惊喜的涟漪！她回应了！不再是鼻音，而是清晰地、带着她特有清冷质感的一个字！而且，是在他主动问候之后！
林阳感觉自己的笑容快要咧到耳根了。他强忍着欢呼的冲动，只是同样低声应了一句：“嗯。”然后拿出课本，假装专心预习。眼角的余光却像被磁石吸住一样，牢牢黏在苏雪身上。
他能感觉到她的紧张。她翻书的频率比平时快了一些，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偶尔，她的目光会极其短暂地、像受惊的小鹿般瞥向林阳的桌面，似乎在搜寻着什么——是那个装饼干的盒子？还是想看看他的反应？
林阳不动声色，心里却乐开了花。看来，烤焦饼干的“余震”还在持续。他决定，暂时不主动提起饼干的事。这份沉默的紧张和小心翼翼的试探，本身就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可爱。
课间，陈默一如既往地蹿过来，用胳膊肘捅了捅林阳，挤眉弄眼：“喂，阳子！周末过得咋样？收到‘爱心饼干’后是不是美得冒泡了？”他故意把“爱心饼干”四个字咬得很重。
林阳的脸瞬间爆红，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苏雪。果然，苏雪虽然依旧低着头，但握着笔的手指明显僵住了，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红，甚至蔓延到了后颈。
“陈默！闭嘴！”林阳压低声音吼道，恨不得捂住这家伙的嘴。他尴尬地看向苏雪，发现她整个人都微微缩了一下，仿佛想把自己藏进书里。
“哎呀，害羞啥！”陈默浑然不觉，或者说根本是故意的，“说说嘛！味道怎么样？是不是甜到齁嗓子？冰山美人亲手烤的饼干啊！啧啧啧……”
“陈默！”林阳忍无可忍，一把将他推开，“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把你抽屉里的漫画都交给老张！”
陈默这才夸张地捂住嘴，做了个拉链的动作，但眼神里的促狭藏都藏不住。他嘿嘿笑着跑开了，留下林阳对着苏雪僵硬的背影，尴尬得脚趾抠地。
“那个…苏雪，”林阳硬着头皮，声音干巴巴的，“陈默他…胡说八道的，你别在意…”
苏雪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只是那通红的耳根，颜色似乎更深了。她握着笔，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拉着，留下一些毫无意义的凌乱线条。
林阳在心里把陈默骂了一百遍。这家伙的“助攻”，简直是灾难级的！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班主任老张踱步进来，宣布了一个任务：学校图书馆新进了一批书籍需要整理分类，需要几名同学志愿帮忙，时间就定在放学后一小时。
林阳对这种杂务向来兴趣缺缺，正想低头假装没听见，却听到旁边传来一个清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的声音：
“老师…我报名。”
是苏雪！
林阳惊讶地抬头看她。苏雪的目光直视着讲台，侧脸线条依旧平静，但林阳注意到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正悄悄攥紧了校服裤子的布料。
老张显然也有些意外，随即欣慰地点点头：“很好，苏雪同学主动报名，值得表扬。还有谁？”
林阳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在陈默还没来得及起哄之前，猛地举起了手：“老师，我也去！”
声音有点大，引得周围同学纷纷侧目。苏雪的身体似乎也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老张推了推眼镜：“好，林阳也去。还有吗？……行，那就你们两个吧。放学后直接去图书馆找王老师报到。”
任务就这么定下了。林阳放下手，感觉掌心微微出汗。他偷偷看向苏雪，发现她也正用眼角的余光瞥向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碰撞了一下，又迅速分开。
放学铃声响起。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苏雪默默地收拾好书包，没有看林阳，径直走出了教室。林阳赶紧跟上，和她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一前一后走向位于教学楼另一端的图书馆。
夕阳将走廊染成温暖的橘黄色。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苏雪走得不快，背影挺直，马尾辫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林阳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他刚才怎么就鬼使神差地举手了？现在这样单独相处……会不会更尴尬？
图书馆里弥漫着旧书特有的、混合着油墨和尘埃的宁静气息。高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排列着，光线透过高高的窗户洒下，形成一道道倾斜的光柱。负责的老师简单交代了任务——将一堆散乱的新书按照索书号分类，放到指定的书架上。
“辛苦你们了，做完就可以走。”王老师交代完就离开了，留下两人和堆积如小山的新书。
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书页翻动的沙沙声（来自远处零星几个自习的学生）。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林阳深吸一口气，走到书堆旁：“那…我们开始吧？”
苏雪轻轻“嗯”了一声，也走了过来。她拿起最上面的一本书，翻到版权页，认真地查找索书号，然后对照着墙上的指示图，走向对应的书架区域。动作依旧一丝不苟，只是脚步似乎比平时更轻。
林阳也拿起一本书，学着她的样子。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两人在书架间默默移动的脚步声、书页翻动的轻响，以及书本被轻轻放入书架的细微碰撞声。
沉默依旧占据着主导，但这份沉默，似乎与教室里那种尴尬的、带着距离感的沉默不同。它被图书馆特有的宁静所包裹，被共同的任务所填充，变得……平和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和谐。
林阳偶尔会偷偷看向不远处的苏雪。她站在高大的书架之间，身影显得有些纤细。夕阳的金辉透过高窗，恰好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她微微蹙着眉，指尖划过书脊上的标签，神情认真得像在对待一件艺术品。
没有了教室里那些窥探的目光，没有了陈默的大呼小叫，在这个只有书的世界里，她似乎也放松了一些。紧绷的肩膀线条柔和了下来，专注的神情里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沉静的吸引力。
林阳的心，在这种宁静而专注的氛围中，也慢慢沉淀下来。他不再纠结于如何打破沉默，只是沉浸在手头的工作中，偶尔，目光会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在光影和书架间穿梭的清冷身影。
不知不觉间，小山般的书堆矮了下去。书架上的空缺被渐渐填满。
当林阳将最后一本书准确地插入它应有的位置时，他长长舒了口气，下意识地看向苏雪的方向。恰好，苏雪也刚把最后一本书放好，直起身来。
两人的目光，在几排书架之间，穿过几道倾斜的光柱，再次相遇。
没有闪躲，没有慌乱。
苏雪清澈的眸子里映着夕阳的余晖，像融化的琥珀。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林阳却觉得，那眼神里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冰冷，多了几分……平和？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完成任务的轻松？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林阳感觉自己的心跳又漏了一拍。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做完了”，或者“辛苦了”。
但最终，他只是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带着完成工作后满足感的笑容。
苏雪看着他脸上干净的笑容，微微怔了一下。随即，林阳清晰地看到，她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如同冰面绽开第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痕般，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真正的笑容，甚至可能只是一个无意识的放松表情。但在那柔和的光线下，在她清冷的脸上，却像投入湖心的一颗小石子，瞬间在林阳的心湖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她……是在对他笑吗？
虽然只是那么一点点，那么短暂的一瞬，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林阳无比确信，他看到了。看到了那座冰川之上，因为共同的努力和这份宁静的独处，而悄然绽放的一丝微光。
图书馆里依旧安静。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没有言语。只有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在光柱里缓缓舞动。
林阳的心，却像被那抹微光照亮，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宁静的暖意。他忽然觉得，有时候，靠近一个人，并不需要太多的言语。
就像这样，在书架的森林里，在夕阳的微光下，沉默地做着同一件事，感受着那份心照不宣的默契和悄然流动的暖意，就很好。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对着苏雪的方向，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
“走吧？”
苏雪似乎看懂了他的唇语，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拿起放在一旁的书包，转身向门口走去。脚步似乎比来时更轻快了一些。
林阳赶紧跟上，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同走进了被暮色笼罩的走廊。
图书馆的微光，和那抹转瞬即逝的、清浅得如同幻觉的笑意，却长久地留在了林阳的心底。
原来，冰川融化的瞬间，也可以是无声的微光，和唇角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