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约定
“你觉得我会信这种鬼话吗？”
李涛的双眼，如同冰封的寒潭，倒映着许沐的身影，带着审视与质疑，死死地看着许沐的表情，就好像要从中找到她欺骗的证据。
然而，许沐非但没有退缩，脸上反而漾开了笑容。她忽然向前轻盈地跳了几步，脚尖点在山坳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动作像极了凡间无忧无虑的少女在玩着最简单的跳格子游戏。
她的脚尖点在染着暗红血迹的碎石上，身姿灵动，裙裾微扬，在这片刚刚经历过血腥屠戮的死地，显得格外诡异而刺目。
“前辈不信？”她跳到一块稍大的石头上，转过身。
“那我给前辈讲个故事吧？”
她的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清脆，但却有着着一层薄薄的冰霜。
“从前啊，有一个小女孩。”许沐的目光投向远方夜空，变得有些空洞。
“她从记事起，就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也不知道家在哪。她只知道，她住的地方叫天玄宗。而那里，的每一个人，都恭恭敬敬地叫她”
她顿了顿，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词：
“圣！女！”
李涛的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看着眼前这个在尸体间跳动、讲着自己故事的少女。
“她没有家人。”许沐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孤寂，在夜风中飘散。
“她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每当她试图靠近什么，哪怕只是想看一眼山下的市集。又或是想摸一摸路边的小狗”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总会有人跟她说圣女殿下，这不合规矩。”
许沐的嘴角勾勒出一抹极其苦涩的、自嘲般的弧度：
“是啊……不合规矩。”
“就因为她是圣女。”
这几个字像是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足以淹没一切的孤独感，随着她的话语，如同无形的潮水般在四周蔓延开来，甚至压过了那刺鼻的血腥气。
“她就这样长大了，像一个被供奉在神坛最高处的雕像。所有人，哪怕是她都以为这就是她的命。”
许沐的声音，渐渐变得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蕴藏着可怕的愤怒。
“可就在她快要认命，快要将自己彻底变成他们想要的圣女模样时。”
她猛地抬起头！
那双原本清澈淡漠的眼眸中，此刻竟然燃烧起熊熊烈焰，那是焚尽一切的仇恨！
“有人告诉了她！”许沐的声音陡然拔高。
“她有家人！她有血脉相连的父母！他们就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等着她回家！”
“哈哈哈……一串冰冷而充满讽刺意味的笑声，从她喉咙里迸发出来，回荡在死寂的山坳，格外瘆人。
“这！”
许沐猛地踏前一步！纤细的手指直直指着自己的心口！
“就是我要找的真相。”
许沐最后一个音节如同耗尽生命的飞蛾，消散在呜咽的山风里。只有枯叶卷过染血地面的沙沙声，和那十几具尸体无声的控诉。
李涛沉默了许久。他的目光，从许沐那张写满了孤注一掷的脸上，缓缓移开，落在自己手中的长刀上。
“哎”
那叹息中，混杂着太多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对命运的嘲弄，有对她疯狂的理解，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疲惫。
下一刻，他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动作。他没有将刀指向许沐，也没有收起。而是猛地翻转手腕，刀尖朝下，用力向地面插了下去
那柄长刀像一座突兀的墓碑，矗立在这片血腥的地面上。
李涛松开了握住刀柄的手，任由它在风中兀立。他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回许沐脸上。
“就算我信你”他微微顿了顿，眼中锐光一闪，问出了那个直指核心的问题：
“但你，又如何能确信那个告诉你所谓真相的人，他说的，便是真的。”
这句话，像一根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了许
沐紧绷的神经!大她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一抹极其苦涩、甚至带着几分自嘲的笑意，缓缓爬上了她的嘴角。那笑容，比哭更难看。
“呵。”她的笑声很轻，却像破碎的风箱，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沙哑，“前辈问得真好啊”
“当时听到这个故事时”她的声音飘忽起来，眼神失去了焦距，仿佛陷入了某个可怕的回忆，
“我怎么可能会信?我当然不信！我甚至……”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充满了自我厌弃的疯狂。
“我当场就骂他是叛徒!是妖言惑众!我亲手…”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嘶吼出来。
李涛看着眼前这个身躯微微颤抖、眼中交织着痛苦与疯狂的少女，一个极其残酷却又合理的答案，在他脑海里出现。
“你对他搜魂了?”
李涛这句话看着轻飘飘的，却像是已经抽走了许沐所有的力气。
她挺直的背脊仿佛不堪重负般佝偻了下去。她紧紧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
一滴晶莹的眼泪，无声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砸在染血的泥土上，瞬间消失无踪。
她没有开口。
但回答了李涛的问题，一个苦到极致的、无声的回答。
她亲手杀了唯一肯告诉她真相的人。然后，用修真界最残忍、最暴戾的手段——搜魂，去验证了那个她亲手毁灭的灵魂中，是否藏着她渴望的答案。
这就是她所谓的相信。这就是她追寻真相所付出的第一笔代价。山风呜咽，如同亡魂的哭泣，环绕着这个在血与罪孽中寻找自我的少女。
“为什么相信我能够帮你呢?”李涛的目光死死看向许沐，他不知道许沐哪里来的信心。
“不知道，可能是直觉吧”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缕随时会散去的游丝。“反正我已一无所有了”
那双曾倒映九天玄冰、狡黠灵光、癫狂血丝与破碎泪痕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极轻、却仿佛极其沉重的叹息，从李涛的嘴中传出
“罢了，信我的人不多。”李涛的声音低沉、缓慢，“你算一个。”
他的目光仿佛直抵许沐灵魂的最深处，话语斩钉截铁，不容置喙。
“但我还是要看一下你的记忆，放心吧。我这是鉴魂之术，并非搜魂。放开心神，则可不伤魂魄丝毫。如何？”
没有言语。没有迟疑。许沐甚至没有再看李涛那的眼睛。她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帘。周身原本引而不发的灵力波动，如同退潮般瞬间沉寂、消散，将灵魂最核心的灵台之地展现在李涛面前。
李涛抬起手，掌心的清辉无声流淌。不知过了多久，那流淌的清辉如同潮汐退去，隐没无踪。他缓缓收回手，目光复杂地落在许沐依旧紧闭双眼、唯有纤长睫毛在无法控制地颤抖的脸上。那灵魂深处的景象，荒芜、破碎、黑暗……却唯独没有一丝的虚伪。
李涛沉默了片刻后，轻声道。
“一个月，一个月之后，老夫我再助你。”
许沐紧闭的眼睫猛地一颤！随即，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她没有说话。只有一点晶莹，毫无征兆地从她眼角滑落，在惨淡的月光下，如同坠落的星辰，折射出破碎而璀璨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