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辣威震宵小,陋居起炊烟
河水被赵三搅得哗啦作响,水花四溅。
他足足把脑袋埋在水里憋了有半盏茶的功夫,才猛地抬起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活像一条濒死的鱼。冰凉的河水顺着他湿透的头发、胡须往下淌,滴滴答答落回河里,也冲刷掉了他脸上狂飙的鼻涕和眼泪,却冲不散那深植于口腔、食道甚至天灵盖的恐怖灼烧感!他张着嘴,舌头依旧火辣辣地肿着,麻木地耷拉在外面,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苦的嘶声,眼神涣散,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凶悍?
“三…三爷!您没事吧?”瘦高个和矮壮墩战战兢兢地围在河边,想扶又不敢扶。
赵三猛地扭头,那双被辣得布满血丝、如同恶鬼般的眼睛死死盯住岸上的林小满,里面充满了惊骇、痛苦,还有一丝深深的忌惮!他想破口大骂,想冲上去把那怪小子撕碎,可舌头和喉咙火烧火燎的剧痛让他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稍微用力吸气,那恐怖的灼烧感就直冲天灵盖,激得他浑身哆嗦。
林小满的心依旧悬在嗓子眼,但看到赵三这副惨状,知道自己的“猛药”见效了。他强作镇定,脸上挤出十二万分的歉意和惶恐,快步走到河边,对着还在嘶哈嘶哈喘气的赵三连连作揖鞠躬,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大…大哥!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小弟…小弟手艺不精,这料…料放得太猛了!没想到…没想到大哥您这么实诚,一口就咬那么一大块!这…这可如何是好!阿福!快!快打点干净的水给大哥漱漱口!”
阿福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抓起一个破瓦罐,跑到上游打了满满一罐清水,小心翼翼地捧到赵三面前。赵三此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面子,抢过瓦罐,仰起头“咕咚咕咚”就往嘴里猛灌,灌两口又“噗”地喷出来,反复几次,试图浇灭口腔里的地狱之火。
周围的苦力们看着平日里横行霸道的赵三爷这副狼狈不堪、涕泪横流的模样,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肩膀直抖。老张头更是悄悄对林小满竖了个大拇指,眼神里充满了佩服和解气。
林小满看赵三灌了几罐水,虽然依旧嘶嘶哈哈,但似乎稍微缓过来一点,至少能站直了。他赶紧趁热打铁,上前一步,语气无比诚恳:“大哥,您看…这真是天大的误会!小弟绝无冒犯之心,纯粹是手艺不到家!这‘河沿钱’,我们兄弟认!该孝敬大哥的,一文不敢少!只是…只是今天这鱼,您也看到了,实在是……”他指了指地上那条被赵三丢掉、沾满泥土的烤鱼,一脸痛心疾首,“要不这样,大哥您给我们兄弟几天时间,等我们缓过劲儿,备足了本钱,一定连本带利,亲自送到您府上!您看…今天这事……”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眼神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赵三捂着依旧火辣辣的喉咙,瞪着林小满那张写满“无辜”和“惶恐”的脸,再看看周围苦力们想笑不敢笑的表情,一股邪火憋在胸口,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打?这小子滑不溜手,认错赔罪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旁边还有个傻大个阿福。更关键的是,那鱼…那鱼太邪门了!他赵三也算条硬汉,挨刀子都不一定吭一声,可刚才那一口下去,简直像是把烧红的炭火塞进了喉咙!那滋味,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尝第二次!
这小子…邪性!那身怪衣服,那怪刀,还有这要人命的怪鱼…赵三心里莫名地有点发怵。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可这小子看着像条虫,咬起人来比毒蛇还狠!今天这跟头栽得太狠,再纠缠下去,只会更丢脸!
“嗬…嗬…”赵三又喘了几口粗气,狠狠剐了林小满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了调料铺子——惊惧、怨毒、不甘,还有一丝认栽的憋屈。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含糊不清、带着嘶哑破音的字:“算…算你狠!三天…三天后…拿…拿钱来…码头…找…找老子…”说完,他像是生怕林小满再递过来什么“好东西”,猛地一挥手,带着同样心有余悸、看林小满如同看瘟神的两个跟班,脚步虚浮、踉踉跄跄地挤开人群,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影怎么看都透着几分仓皇。
直到赵三三人彻底消失在巷子口,河边凝固的空气才猛地一松。
“呼——!”林小满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单薄的睡衣,贴在身上冰凉一片。双腿一软,差点直接坐倒在地,幸好阿福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小…小满哥!你…你没事吧?”阿福的声音还在抖,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崇拜。
周围的苦力们顿时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哄笑声和议论声。
“哈哈哈!赵三那龟孙!看他那熊样!舌头肿得跟吊死鬼似的!”
“解气!真他娘的解气!小师傅,你这鱼…也太神了!”
“小师傅,你那到底是啥料啊?看着绿油油的,劲儿比辣椒还猛!”
“阿福,你们这下可算在码头出名了!连赵三都栽你们手里了!”
老张头走过来,用力拍了拍林小满的肩膀,感慨道:“后生可畏啊!那赵三是码头一霸,手黑着呢,今天居然被你一条鱼给整趴下了!不过…”他脸上露出忧色,“你可得小心点,赵三这人睚眦必报,三天后他肯定等着你!三十文可不是小数!”
林小满定了定神,对老张头和周围关心的苦力们抱拳:“多谢各位大叔大哥关心!今天也多亏大家伙儿在场,那赵三才没敢真动手。三天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他看了一眼地上那条沾满泥的“功臣鱼”,又看看阿福怀里依旧鼓鼓囊囊的破布包,心中百感交集。危机暂时解除,但更大的压力悬在头顶。三十文!三天!他必须尽快稳定下来,真正地“开张”!
“阿福,”林小满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收拾东西,回‘家’!咱们…得好好计划计划了。”
破败的窝棚在暮色四合中显得更加凄凉。但此刻,林小满和阿福拖着疲惫却带着一丝亢奋的身体回到这里,心态却完全不同了。这里不再是勉强遮顶的避难所,而是他们在这个世界立足、奋斗的起点!
一进窝棚,阿福就迫不及待地把那个破布包掏出来,小心翼翼地将里面所有的铜钱倒在相对干燥的草铺上。昏暗的光线下,黑乎乎、边缘磨损的圆形方孔小钱堆成了一个小小的鼓包。
“一、二、三……”阿福伸出粗壮的手指,一枚一枚,无比虔诚地数着,黝黑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泛着红光,“…二十三!小满哥!二十三个钱!”他抬起头,眼睛亮得像黑夜里的星星,声音因为兴奋而拔高,“二十三个!咱们有二十三个钱了!”
林小满看着那堆承载着他们希望和汗水的铜钱,心中也是一阵滚烫。从身无分文、饿醒街头,到如今怀揣二十三枚铜钱,虽然背负着三十文的债务,还有了一堆“固定资产”——破陶罐、半罐凝固的雪白猪油、一小包珍贵的豆酱、几根光溜溜的骨头棒子、一副颜色不太新鲜的猪肝猪肺、还有清洗干净后依旧散发着淡淡气味的猪大肠和猪肚。
“好!阿福,干得好!”林小满也露出笑容,用力拍了拍阿福厚实的肩膀,“这都是咱们起家的本钱!”
当务之急是解决晚饭和安身问题。林小满指挥阿福,用石头在窝棚最里面、相对背风干燥的角落重新垒了一个更结实的小灶坑。他自己则拿起瑞士军刀,将猪肝小心地切成薄片,猪肺也切成小块。没有油锅爆炒,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
他在那个熬油的破陶罐里刮下薄薄一层凝固的雪白猪油,放入另一个刷干净的豁口陶碗里,架在重新生起的灶火上。猪油遇热慢慢融化,散发出温暖的油脂香气,驱散了窝棚里一部分霉味。
油化开,微微冒烟时,林小满将切好的猪肝薄片倒了进去。“滋啦——”一声悦耳的爆响,猪肝片在热油中迅速变色卷曲。林小满用两根细树枝当筷子,飞快地翻炒。待猪肝变色,立刻倒入切好的猪肺块,又舀了小半勺珍贵的豆酱进去,快速翻炒均匀。豆酱的咸香和发酵的酱香被热油激发,混合着猪肝猪肺的独特香气,瞬间充满了小小的窝棚!
“香!真香!”阿福蹲在灶边,伸着脖子猛吸鼻子,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这味道,比河边简单的烤鱼烤油渣更加复杂、更加厚重、更加……像一顿正经的饭!
没有盘子,炒好的酱爆猪杂直接倒回那个豁口陶碗里。深褐色的酱汁裹着油亮的猪肝和猪肺,热气腾腾,散发着无比诱人的光泽和香气。林小满又用瑞士军刀削了两双简易木筷。
“来,阿福,尝尝!”林小满把碗推到阿福面前。
阿福早就迫不及待了,笨拙地用木筷夹起一大块颤巍巍、裹满酱汁的猪肝,也顾不上烫,吹了两下就塞进嘴里。
“唔!”滚烫的猪肝入口,外层微焦,内里却异常粉嫩,浓郁的酱香咸鲜瞬间充满口腔,完美地掩盖了猪肝本身可能存在的腥气。猪肺吸饱了酱汁,口感软糯中带着一丝独特的弹韧,越嚼越香!虽然食材简陋,烹饪方式原始,但这咸香浓郁、油脂丰盈的滋味,对于常年清汤寡水的阿福来说,简直就是无上的美味!他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赞叹:“好…好吃!太好吃了!小满哥!你…你真是神了!”
林小满自己也夹起一块猪肝送入口中。味道确实不错,豆酱的咸度恰到好处,弥补了无盐的缺憾,油脂的润泽和猪杂特有的风味在酱香的包裹下相得益彰。虽然比不上现代精心烹制的菜肴,但在眼下,这无疑是一顿暖胃又暖心的豪华大餐!
两人就着这碗酱爆猪杂,分食了剩下的一个冷炊饼。粗粝的饼子蘸着浓稠鲜美的酱汁,也变得格外美味。温暖的灶火驱散着夜寒,食物的香气和满足感充盈着小小的破窝棚。外面是陌生而危险的世界,但这一刻,在这方寸之地,他们拥有了短暂的安宁和饱足。
吃完饭,阿福主动收拾碗筷,其实就是拿到河边涮了涮。林小满则借着灶火微弱的光,开始规划。他拿起一根烧过的木炭,在相对平整的泥地上划拉着:
“钱:二十三文。债:三十文,三天后。开销:盐,贵!豆酱替代,但不够。食材:油渣,便宜,受欢迎,靠猪板油。下水,猪肝猪肺已用,大肠和肚是‘硬菜’,需处理。鱼,不稳定,需渔网。香料,野花椒/山胡椒,需寻找稳定来源……”
炭条在地上写写画画。林小满的思路渐渐清晰:河边临时摆摊风险太大,赵三的威胁近在眼前。必须尽快拥有一个更稳定、更隐蔽的“据点”,哪怕只是把这个破窝棚稍微改造一下,能遮风挡雨,能存放东西,能相对安全地处理食材。同时,要开发成本更低廉、更易保存、更能吸引码头苦力掏钱的食物。油渣是条路子,但猪板油来源不稳定。下水…或许大有可为?尤其是那副猪大肠,洗干净卤煮出来,绝对是顶饿又美味的好东西!还有那几根骨头,熬汤也是极好的底子……
“阿福,”林小满抬起头,眼中跳动着灶火的光芒,“明天,咱们得给这‘家’,好好拾掇拾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