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晚会（上）
21晚会
回校潮在下午到达了最后的巅峰。
新历二九级知管系又回来了！这一群近年来最被任课老师们诟病、被学校领导担忧、被辅导员们唾骂的“混子”一级，重返校园了。
因为晚上要开毕业晚会，晚饭就不方便再出去胡吃海喝，华经大的三个食堂里一时间人满为患，到处都是如同沸水一般的聊天声、笑声、骂声。虽然也就是一两个月不见，熟人重逢如兄弟，热情洋溢，哪怕是过去只是点头之交，也是要笑着聊上几句的。低年级的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吃饭，不敢作声，听着旁边一桌桌毕业生们高谈阔论，狂吹牛逼，倒也津津有味。
林轩跟着宿舍里一帮恶人以及隔壁江燕白宿舍一帮同样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一起到三食堂吃饭。他们是因为组团人多，怕就近没位置坐不下，所以挑了距离最远、人也相对来说少一点的三食堂。
“兄弟们今天随便点，可劲儿点！”刘一刀今天豪气迸发，“多出来的我全部…打包！”
众人纷纷叫骂起来，陈六六贼眉鼠眼地瞧着江燕白：“值此大日，白公子不请个客？”
众人轰然称是，江燕白想了想：“倒也不是不行，但是这可能是我大学四年里请客吃饭中最他妈搂比的一次了。”
人家的校园卡，一般都是几十块钱，多的一两百块钱，用完了再冲，主要就是吃饭，洗澡也花不了几块钱，再就是网费，也不过是一月交一次；只有江燕白的校园卡，里面的余额永远是四位数——用他的话来说，不放点钱进去，他会觉得这张校园卡里已经没有钱了。
学校里的食堂，点最贵的荤菜点到你吃撑到眼冒金星，也就三十块钱，众人看到有了巨额饭卡，也不客气了，一个个都往死里点，然后高高兴兴地拿江燕白的卡刷。
众人都打好了饭，围坐在一张长条桌旁，钱摸三又乐呵呵地拿着江燕白的卡去一人搞了一瓶饮料，大家伙就开始吃将起来。
男生聊天，无非就是几样，要么是聊女生，要么聊未来，要么天南海北见闻经历吹起来，几人本来就熟悉，大概什么情况互相也知道，这次回来，也就大概问问工作进展的情况。由于华经大的知名度和社会认可度，毕业生们绝大多数不愁相对体面的工作——如果你不是太介意你能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和所谓的实现财务自由的话。
江燕白去留已定，这一点在他离开中州之前林轩就问过。应该是在家人的安排下进吏部直属，至于具体位置江燕白没多说，林轩也就没多问。他一向是一个不喜欢多透露的人，倘若你不问，他也就干脆不说了，然而若非是很熟，有些问题问了他也不会回答，绕个圈子，说的都是等于没说的话。
其他桌上的人，除了林轩留中州以外，其他均回家工作，对林轩的工作，倒也是很感兴趣。林轩稍稍有点敷衍，表示也就是做公共服务的，也算是小小的搭了点专业的边，因为知能管理里的宏观方向，就是与之有关，反正说来说去，也就是最底层的执行者，无名小卒，和“管理”二字倒是一点也沾不上边。
这本就是毕业生的常态，众人也是心知肚明，彼此都差不多，又是一阵感慨。
说话间，林轩无意瞥了一眼，就看到了叶笙。
记忆中，好像除了公共活动，不论什么时候在学校里看到叶笙，都是一个人，即便到了最后也不例外；她一个人走进食堂，排到打饭队伍的末端，向四周扫了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一起的林轩江燕白等人，她只看了一眼，然后继续排队。
林轩暗暗舒了一口气。
今天上午的时候，林轩看了手机，看到了叶笙用快讯给他发的消息，是周日晚上的时候发的——那个时候林轩大约还在安危未定的时刻——她简单地讲了一下下午去参加面试的事，说见了公司的人力资源部门的一个姚姓经理，一个朱姓主管，最后快要离开的时候又遇到一个不知道是什么职务、但是看上去很有气场的男人过来颇为亲切地问了她几个问题。她问林轩这里面有没有他那个所谓的同事——她“自我感觉”面试应该是比较顺利的，这几个人对她评价都比较高，想对他同事的关照表示感谢。
林轩看了有些好笑，叶笙发了一长串文字，语气平和自然，然而却掩饰不了藏在背后的歉意；偏偏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好像两人的关系还比较相熟一样。
本来想礼貌性地回一下，后来又懒散地想并没有这样做的必要，林轩就干脆没回，只作视而不见。
人和人的交际程度是有心理预期的，舔狗之所以极尽舔之能事，主要是他已经在幻想某女成为其未来老婆了，然而人家根本就没把他当作一个多么特别的存在，今天不联系，明天不联系，以后再也不联系都毫无所谓。两者落差过大，当事者浑然不觉，但作为一个观察者来说，就显得格外滑稽和讽刺。
身处其中，不能自拔，以我观物，物皆着我之颜色。但唯有成为一个观察者，可以摆脱一切纷扰。即便是所谓“我”，也不过是观察主体眼中的一个被观测对象而已。
这是林轩的处世哲学，也是他对“屠龙术”方法论的一个个人总结。
所以此时林轩自觉内心毫无波动，依旧谈笑吃饭。
直到林轩低头扒了几口饭，蓦然间发现身边的人全都沉默了，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
什么情况？为什么都看着我，是我比较帅吗？林轩困惑。
直到他一转头，发现叶笙坐在了他旁边，差点没一口喷饭。
林轩硬是憋住了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但是一下子呛到嗓子了，连着咳嗽了好几声，然后说：“不是你什么情况？”
“这里又没有别的二九级知管的了，一个系的同学坐一起不可以吗？”叶笙反问道。
众人愣住了。然后不知道突然有哪个二货连忙出声道：“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欢迎欢迎。”接着一帮人就也随声附和起来。
一帮恶人平时里对美女评头论足，恨不得把自己说成身经百战夜御数女的浪子，但是真等到“系花”往旁边淡然一坐，紧张的连饭都吃不利索了，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林轩亲眼看到王五双夹个肉片掉了四次。简直丢人，林轩内心鄙夷，然后用微微颤抖的筷子“顺利”地继续吃饭。
最淡定的其实还是江燕白，这也不奇怪，他是个大心脏的人，大二的时候曾经有个顽劣的留级生要找他麻烦，找了几个人在走廊里等他，那个最高最壮的人当时暴喝一声：“给我站住”林轩和江燕白当时走在一起，他自己表面上神色不变，实际上心里还是抖了一下的，走路也有点僵硬。而江燕白，云淡风轻，淡然一笑，就从众人面前走过，毫不加以理会。林轩每每想起这点，就觉得很佩服和羡慕。
此时，在气氛已经尴尬到不行的时候，江燕白率先开口了：“听说你在中州的工作有着落了？恭喜。我们这些人还盼望着落地生根呢，你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叶笙稍稍笑了笑：“没有那么夸张。只是先去试试。”
“什么？不是说你要留洋吗？留中州了？可惜…”众人纷纷流露出惋惜之色，至于是惋惜叶笙没有去西洋还是惋惜自己没留中州就不得而知了。
“嗯。因为一点个人原因。”叶笙说道，她语气平和恳切，仿佛就是在和熟人随意聊天，众人受到她语气的影响，反而没有先前那么放不开了，“在中州待了四年，其实还挺喜欢这个城市的。不过不管怎么说，也是异乡，有时候想想，可能回家说不定才是更好的选择。”
有人说：“不如来我家渝州吧！来了甜茶随便吃，麻牌一宿一宿打！”众人笑，又是一阵说闹。叶笙仿佛也融入气氛，跟着众人一道，偶尔也穿插几句，气氛就又融洽热闹了起来，男生聊天，一旦发现你不介意，那就立马百无禁忌了起来，叶笙倒也仿佛真的不介意，看上去像是因为心情愉快。
林轩有点郁闷，没插话，闷头吃饭。从客观角度来看，叶笙这个人是极有能力的——大约世家大族子弟都有这样的天赋，就是对空气的控制，语言的掌握，气场的培养。她想敷衍你的时候可以礼貌客气的让你挑不出一点毛病，却得不到任何实质性的内容；她想融入圈子的时候，会让自己变得格外容易亲近，你很容易突然就想对她讲各种话，连你自己都察觉不出来。
江燕白也是此类，只是为人浮夸浪荡一点，相比之下叶笙则显得冲淡平和，稍显不近人。但是如果能和他们相熟之后，就会发现，把这些表象特征当作他们的特性那才是大大的可笑，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样的，复杂难言，可能连他们自己都不是很清楚自己。
叶笙和两个宿舍的男生聊的热络——其实实事求是地讲只是男生们自己热络热情了起来，叶笙也就偶尔说两句话而已，不过虽然林轩在一旁一直没作声，她倒也没有特意关注或者特意提起一句。
然后林轩宿舍的杨四包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叶笙，昨天你好像来男生宿舍找林轩的吧？”
这句话一说，大家就又把目光集中到了埋头吃饭的林轩身上，此刻林轩的心情就是只想一刀捅死这个擎天巨笨杨四包，真的是，你们聊就聊，扯到我干什么玩意儿，四包笨蛋名不虚传。
“对啊。找工作请了他帮忙，昨天面试通过了，想报一下喜，道一下谢，没想到某人发消息也不回，连面也不见。”
林轩差点憋出内伤，一头黑线：“你…”
众人义愤填膺，对林轩进行了爱的批评教育，又纷纷对这件事情的过程进行了好奇的八卦提问，叶笙似是而非地答了一些，又彰显了一把她的敷衍功底。众人浑然不觉，自以为掌握了真相，看向林轩和叶笙的目光就暧昧了起来，叶笙倒是一脸毫不在意的神情。倒是江燕白不经意给林轩传了个眼色，林轩看到了，大约领悟了他眼神里想传达的一种含义，遂干脆几乎不说话，任着众人又是一阵闹，一直到吃饭结束，一群牲畜只当是林轩紧张害羞，又对他调侃取笑，林轩只做缩头乌龟，只是应付两句，憋到结束了事。
真是痛苦的一顿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