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发改变的情绪
当我们研究EFT中情绪是如何出现、加工、调节、强化以及促进来访者改变时,我们要先清楚情绪的本质是什么。在这个所谓的“脑科学时代”,首先需要知道“大脑是……社会性和情绪性的器官。学习过程是社会性的、具有情感色彩的,并在一定程度上受文化制约”(Immardino Yeng, 2016)。情绪本身并不是非理性的反应,也不只是一种伴随思考而来的“感觉”。相反,情绪是一种高水平的系统,能将一个人对内在需求和目标的意识与来自环境的反馈和行为的预期结果相结合(Frijda, 1986)。情绪是以“生存”为核心的信息处理系统。1894年,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曾将情绪描述为“基于进化的重要情境而直接产生的适应性行为和生理反应倾向”,现代科学支持了这一观点(Suchy, 2011)。经验主义和依恋理论都认为情绪具有适应性和不可抗拒性,能对核心体验、自我认知以及对他人的反应加以组织。同时,经验主义和依恋理论都认为情绪调节问题是自我压抑背后的核心问题,也是让人们来到治疗室的原因。
鲍尔比(Bowlby, 1991)指出,情绪的主要功能是向自己和他人传达一个人的需求、动机和轻重缓急。他的观点与EFT的观念相一致,认为若个体的情绪体验被抽离,就好像在生活旅程中失去了向导。情绪的功能可概括为以下四点:
1. 引导(orients)和卷入(engages)。爱因斯坦指出:“所有知识都是经体验而来,不然就只是信息而已。”是什么把信息带到所谓“体验”的层面上呢?答案是情绪显著性(emotional salience),并积极卷入到情绪的线索事件中。情绪提供了一种本能的认知,也就是鲍尔比所说的对任何现状的“觉察反应”。就其本质来说,情绪会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并引导感知,将注意力集中在个人需要和愿望上,告诉我们什么是更让人在意、让人难以释怀的。例如,如果在你全神贯注听讲座时突然响起火警,你的焦虑会立即涌现并改变认知体验,而你也将真切意识到当下最为紧迫的事情是逃离大楼。
2. 塑造意义。情绪被称作控制思维的舵(Immardino Yeng, 2016)。有人会因脑损伤无法产生情绪体验而不能做出合理的判断或选择(Damasio, 1994),他们被所有的可能性牵绊住,没有任何信号反馈来告诉自己想要什么和需要什么,来带给他们一种“什么是重要的”的感觉。不论是经验主义治疗还是依恋理论,都将情绪视为个体对自我和他人态度的内在驱动模型,以及信念与期望的伴生品。研究表明,情绪或许能将外界信息与心理表征结合在一起,起到“黏合剂”的作用(Niedenthal, 1999)。伴随着安全型依恋和积极工作模式而来的情绪稳定,似乎能够让个体有能力去构建并清晰地描述其过去的关系世界(Main et al., 1985)。
3.激励。情绪确实给我们带来活力,并激励我们做出特定行为。“情绪”一词来自拉丁语“emovere”,意为“走出去”。情绪是行为的驱动力,例如,愤怒通常会促使人们作出令人感到懊恼或是威胁主观幸福感的行为,而羞耻感则通常引起躲藏与逃避。
4.促进交流和反馈。这一过程发生得迅速而直接,不仅让我们能够预测他人的反应(从而协调任务并协同解决问题),而且还增强了情感联结和相互关切。神经科学家马可·亚科波尼在其著作《镜像人》(Mirroring People)中指出,我们的神经系统对他人的非言语情感线索极其敏感,尤其对面部表情和语气语调更甚(Iacoboni, 2008)。随后我们会自动化地表现或模仿这些线索,例如,我们依托于面部肌肉,通过大脑中镜像神经元的运作来用自己的身体去感受眼前的他人。当沟通中出现情绪性表达,或至少一方察觉到这种表达时,察觉到的一方则会对另一方做出相应的回应,并组织一般性的应对策略。情绪可以说是“人际关系”这支舞的曲调和节奏。总的来说,依恋的内部工作模式是一套完整的体系,它复杂而精致,并需要不断地维系,但对治疗师来说最重要的是,依恋模式是可以通过情绪沟通来改善的(Davila et al., 1999)。
人们不仅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情绪的意义,理论和实证研究者在情绪的性质和分类上也基本达成了共识。虽然有些理论研究者将情绪种类分得更为精细,比如会将羞愧细分为内疚与厌恶(Frijda, 1986; Izard, 1992; Tomkins, 1986),但是总体来说,学界认为核心情绪有6~8种(Ekman, 2003)。埃克曼(Ekman, 2003)指出,这些“核心情绪”涉及不同的面部表情,这些表情在不同的文化或地域里具有共同的含义。这些情绪是普遍存在的,并且与特定的神经内分泌模式和脑区有关(Panksepp, 1998)。情绪通常具有“优先掌控权”(Tronick, 1989),尤其在我们与最信赖的人进行重要互动时,凌驾于其他背景信息和行为之上。核心情绪反应可以简单地概括如下:
● 趋近性的情绪
—快乐,促进开放、放松地卷入
—惊奇,引起好奇心
—愤怒,唤起自信,促使坚定地朝着目标前进
● 回避性的情绪
—羞耻,引起逃避和躲藏
—恐惧,引起逃跑或麻木
—悲伤,引起退缩或安慰
显然,这些情绪还可进一步的区分。例如,一些理论研究者认为,在某些特定行为或想法下,羞耻可以进一步细分为厌恶与内疚;他们还认为,伤心包含悲伤,同时也归属于我们所说的受伤感。所谓的“受伤(hurt)”是一种综合性的情绪,而非核心情绪,有研究将其分解为愤恨、悲伤、失落,以及对恐惧的脆弱感或无助感(Feeney, 2005),特别是没被重要他人重视的恐惧,以及被拒绝、被抛弃的感受。恐惧则会涉及威胁和无助,可能会表现为对外界信息的隔离、四肢僵硬,或尝试逃离危险。
只要阐述清楚情绪的构成要素、功能和类型,我们就能够在治疗过程中以积极有效的方式来更新对情绪体验的理解。治疗目标不仅仅是将情绪维持在平衡或更协调的状态,还需利用情绪体验来获得新的视角、认知、具体行为和良好的人际互动,以服务于改变。
在治疗中,调节情绪水平的概念几乎与心理治疗一样古老。然而在不同的治疗模式下,如何做到这一点,以及对治疗过程中情绪卷入最佳水平的判断存在很大的差异。尽管依恋理论一直重视情绪,但对情绪的研究却表现出越来越大的差异,情绪在其他治疗模式下的作用比依恋理论最初形成时更为明确。依恋理论的研究者强调,治疗中的主要改变机制是能够冷静、理性地觉察情绪(Holmes, 2001);但EFT的治疗师则试图创造新的体验而非觉察本身,有时这些体验还是强烈而修正性的(Johnson, 2009)。一些临床工作者认为,某些情绪本质上就会引起适应不良,特别是有关创伤经历的情绪(Paivio & Pascual Leone, 2010)。在EFT中,我们尤其关注情绪是如何被构建和调节的,以及某些调节形式是怎样做到更为灵活和更具适应性的。为了调节至最佳水平,使来访者能够利用情绪获得成长和活力,治疗师必须确保来访者积极卷入到真实的情绪体验当中。在治疗进程中,这种体验需要预先准备、唤起并积极卷入。治疗师通常无法通过讨论、认知修正或行为实践等外部方式来改变情绪。若想改变情绪,你首先需要允许自己去感受它,然后去接纳它,并尝试进行分析,抓住其本质或进行提炼,最终对情绪进行重塑。“深入(deepening)”情绪是这一过程中的重点,能帮助来访者发现,在表面混乱的反应或麻木的压抑背后会有什么。这包括将原本被动、无意识的情绪反应,转变为更深刻、本质或核心的情绪。其中最常见的例子是在治疗师的帮助下,来访者从习惯性愤怒或麻木的状态转为有意识的被威胁感:正是恐惧触发了这些更表层的反应。
就像鲍尔比和安斯沃思(Ainsworth et al., 1978)关注于敏感的小孩被依恋对象留在陌生环境下会有什么样的反应那样,治疗师也将追随来访者情绪产生的过程,以及当处于完全无助并难以挣脱的情境中时,来访者将如何处理情绪。依恋取向的心理治疗师会理解无助感的本质及其如何表现为来访者的恐惧、渴望和痛苦,因此他可以自信地引导来访者在这一问题上展开工作(第三章会概述具体的干预措施)。生与死的议题会带给人最深层次的焦虑,已经有治疗理论(Yalom, 1980)对其概述并总结成四点:对死亡、生命的有限性和失去的必然性的担忧;对如何让短暂的生命富有意义的担忧;对选择的担忧,不确定如何承担起生活的责任;对分离和孤独的焦虑。依恋理论参考了这种有关人性脆弱的哲学观点,但强调情感分离才是无助感的主要来源。这种分离让人感到危险,并会与死亡恐惧联系在一起,导致无意义感(毕竟,如果我们与他人无关的话……),破坏个人保持清醒及做出明确选择的能力。另外,与他人建立安全联结的体验(felt sense)是我们人类处理这种生存弱点的主要和最有效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