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那你是怎么说的？”

“有什么就说了什么。——黑斑并不是一直都有，用不着担心，这本杂志上写了原因，而且我在别的杂志上也读到过类似问题。还有我觉得，既然要去拍X光，不如到阪大医院顺便去皮肤科看一下，查查究竟跟杂志上说的是不是一样，能不能治好。——既然已经成了问题，咱就得把事情都做到位。我跟他们也说了，我回去尽量劝家里这么办。”

雪子一个月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分家，所以本家姐姐和姐夫不知此事也是理所当然。想到这里，贞之助自觉督家不善，明知有这么一档子事却没做任何处理。然而毕竟是最近才有的事，至今为止相亲也从未出过问题，加之幸子当初不药自愈的事实摆在眼前，贞之助多少把这事情看得轻了。至于幸子，由于雪子脸上的黑斑呈周期式出现，提前数好日子就能预测出来，所以觉得只要相亲避开那几天就好。不料，被井谷一再催促，加上自己有些麻痹大意，觉得那几天就算没完全消失也足够浅，人们应该注意不到，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这天早上，等丈夫出门去了事务所，幸子偷偷找雪子询问昨天的感想。雪子表示全凭姐姐和姐夫们安排。听到这一句，幸子觉得事情难得向好的方向发展了，此时不能言行不当惹雪子别扭起来功亏一篑，便等到晚上悦子睡下，同时让贞之助暂且回避，这才跟雪子谈起X光和皮肤科的事。意想不到的是，雪子居然痛快地答应了，表示只要有中姐陪着去看看也无妨。说到这里，见雪子眼眶上的黑斑一天天变浅，离消失的日子不远了，幸子原本想既然要两个一起看，不如等下一个周期，黑斑明显的时候再去。结果没想到又着了井谷的道，这次轮到贞之助开始催了，弄得幸子第二天就跑回本家报告相亲结果以及催促身世调查，同时通知姐姐要带雪子去阪大医院的事。第三天便带着雪子出了门，临走时故意跟用人们交代“我带雪子去趟三越百货”。

内科与皮肤科的诊察结果都不出所料，X光照片当天等了一会儿便洗了出来，胸部全无阴影，一目了然。过了几天接到了检查报告，血沉13，其他各项反应也均为阴性。皮肤科方面，诊察后医生将幸子叫到一边，上来就是一句“让这位小姐尽快结婚吧”。幸子说：“听说可以通过注射来治疗啊。”医生则表示：“注射确实也能治，但她这个程度本来就不明显，不如早点让她结婚，毕竟结婚是最好的治疗方法。”说罢便结束了诊察。看来，杂志上读到的都是真的。

“你把这个拿给井谷太太吧。”贞之助说道。但幸子却说：“我拿过去倒也无妨，可人家之前说跟先生沟通更直接，专程找的你，所以这东西也该你拿给她。我倒不气她把我晾在一边，只是她那种催命似的说话方式我招架不住。”贞之助则不以为然，说这事儿简单，我们也照章办事就好了。于是，第二天贞之助先从事务所去了电话讲了讲大致情况，接着将X光照片与诊断书加急挂号送到井谷手里。又过了一天，大约下午四点，井谷一通电话说一个小时之后来拜访，结果五点准时出现在了事务所。然后她说道：“昨天接到您的迅速反馈，真是谢谢您了，我接到东西之后第一时间转交濑越先生，那边让我转达他的意思：他表示劳诸位大驾专程去做了如此详细的检查，还拍了X光照片，甚是惶恐，如今对小姐的健康已彻底放心，同时为提出如此无礼请求深表歉意……”等客套话过后，井谷说有件事难以启齿，就是濑越先生想再找个机会跟小姐单独聊一聊，而且希望这次时间上能宽松些，比如一个小时左右，不知您这边能否点头。此外井谷还添了几句说：“您别看濑越先生年纪这么大了，可他没结过婚，所以有些地方特别像情窦初开的小伙子。上次聚会因为紧张，完全不记得聊了些什么，再加上小姐那么内向……当然，内向也是优点，但当时毕竟初次见面，小姐对很多事都缄口不言，于是想再找机会见上一面，让双方都更放得开一些，可以好好聊聊……”接着井谷又表示，“酒店饭店人多眼杂，叫人待着不舒坦。这次假若您这边同意，不如到我在阪急冈本的住所见面。濑越先生那边希望能选在本周日。”

“哎，你说雪子能同意吗？”

“雪子还好，主要是不知道本家那边会怎么说。这事儿还没到板上钉钉的地步，本家那边估计不希望两边走得太近。”

“我估计，对方其实是想再看看雪子脸上的黑斑有多严重。”

“有道理，肯定是这样。”

“这样的话，还是见一面比较妥当。最近这几天黑斑正好完全消失，咱得让他知道雪子平时就是这个样，不然岂不平白背个冤屈？”

“没错，现在要是拒绝，人家还以为咱不敢见人呢。”

夫妇二人这番对话之后，翌日，幸子想着在家打电话又要招用人们说是非，便出门找附近的公用电话拨给本家姐姐。不出所料，本家的意思是没必要见那么多次。幸子花了整整五通电话的话费说明原委，姐姐这才觉得言之有理，但婚事还没定下来，自己也不清楚是否该让两人单独见面，所以要等姐夫晚上回来商量之后再答复。第二天，幸子趁本家还没打来电话，又跑到公用电话处拨通了本家的号码。姐夫虽然加了时间、地点、监督等诸多条件，但多少算是应允了此事。转头她又去询问雪子，雪子通情达理，很快便答应了。

当天依旧是幸子作陪，二人提着一束鲜花来到井谷家中。最初井谷以红茶待客，四人围坐杂谈一阵，随后濑越和雪子被送上二楼，幸子则留在楼下与井谷边聊边等。原本定好是一小时，结果超出三四十分钟两人才下来。回去时濑越暂且留下，姐妹先行告辞。考虑到今天是周日，悦子在家，幸子她们直接去了神户，在东方宾馆的大厅又要上一壶茶，边喝边询问雪子见面的情形。

“今天真是聊了好多。”雪子说道。

这天雪子也显得比平时开朗不少，将见面的经过娓娓道来。一开始，濑越先问了她们四姐妹的关系，譬如雪子和妙子为什么在分家的时间比在本家的时间多，妙子当初登报的那件事以及后续情况如何，等等。濑越的问题相当深入，雪子在无伤大雅的范围内尽量作答，本家姐夫的坏话一句都没说。后来濑越觉得总是自己发问也不好，希望雪子也能提几个问题，但雪子不好意思开口，他便又主动讲自己的事。他说相较于“摩登女郎”，自己更喜欢有“古典美”的，所以至今都没能结婚。雪子这样的女士他求之不得，但总觉得自己高攀不起，一段话中“身份有别”四个字提了两三遍。此外，在异性关系上自己没有任何牵挂，但有一事希望先行告知，接着透露了一段令人意想不到的经历——濑越身在巴黎时，曾与一名在百货店做销售员的法国女士交往。详细经过并没有讲，只说最后遭到那位女士欺骗，他之所以患上思乡病以及憧憬纯日本风格的女子，皆是因此而起——濑越说这件事只有老友房次郎知道，今天还是第一次对别人讲。同时，自己与那位女士的交往非常纯洁，希望雪子能够信任他。幸子从雪子口中得知的东西大抵如此，濑越肯对雪子如此开诚布公，其态度已不言而喻。

井谷紧追不舍，翌日便打电话给贞之助转达濑越的意思，说是非常感谢昨天能给这样一个机会，这边已经没有任何可挑剔的了，脸上的黑斑如您所说不足为虑，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自己是否配做小姐的丈夫，在此静候佳音。同时井谷还不忘催上一催，问本家那边调查得如何了。在井谷看来，这件事从最开始提起已经一个月有余，前阵子到芦屋登门拜访也好，数日前在东方宾馆相亲也罢，得到的答复都是“烦请您再等一星期”，一般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然而事实上从幸子与本家谈及此事算起不过十天半个月的程度，况且本家向来把这类调查视为大事，不可能很快就有回音。简单说来，只能怪幸子禁不住井谷的猛烈攻势随口说了一句“再等一星期”，而贞之助又只能无可奈何地与她统一口径，才落得如今境地。老实讲，本家向濑越原籍老家当地的办事处索要的户籍副本也是两三天前刚刚收到，至于信用调查所的报告以及故乡的调查，都需要相当的时日。况且在那之后，如果这门亲事真的定下来，保险起见，还要再派合适人选去濑越的故乡走一趟，等等。贞之助夫妇如今对此事头疼不已，但除了四五天又四五天地往后拖之外，别无他法。其间井谷跑芦屋催了一遍，又跑到大阪的事务所催了一遍，表示这种事情容易横生枝节，越早定下来越好，临走前甚至还说最好今年内能举行婚礼。最后貌似是实在等不下去了，竟然直接给素未谋面的本家大姐打电话去催。大姐吃了一惊，马上打电话通知了幸子。大姐比幸子更习惯慢条斯理，被人问个问题都要等个五分钟再回答，如今想到她瞠目结舌的样子，幸子不禁觉得好笑。电话中得知，井谷对大姐也是连珠炮似的没完没了地劝，用的仍是“好姻缘容易横生枝节”那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