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9章 施计弑君功徒劳
半生寒民半皇运,为匡社稷一世心,
不计他人冤魂苦,只许帝业传朱门。
洪武三十一年四月,应天城处处生机盎然,一派荣观。皇宫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元生躬身快行,穿梭于宫中各处,朝堂、后宫、太医院无一不是杂事缠身。
朱元璋临朝一个时辰,便下令退了朝,回到寝宫。元生前来服侍,朱元墇默默地看着这寝宫的物件,叹声道:“咱老了,越发地想念从前的事儿。元生,你也陪咱二十九年了,咱今日不计较个君臣之道,只当凡人坊语,你道当这皇上好,还是平民好?”
元生此时亦不敢乱言,虽见朱元璋龙颜甚缓,仍心有余悸,只能回道:“像老奴这样的天生贱命只得寻得个百姓的去处,可皇上是天子之命,就算是想当百姓,那老天也定不会答应,全天下的百姓也不会答应。总要有人要来管这天下,只怕皇上也只能怪自己命苦,没办法享普通百姓的清福。”
朱元璋双眼吃力睁开,笑道:“元生,你这话倒是真心话,咱的确是命苦,天下的百姓只是管好自己就够了,可咱要管好天下的百姓,谁来管咱的死活,看来这皇命竟是如此辛苦!”
朱元璋又问道:“朝上听大臣说起,解缙这几日在宫中?”
元生忙回道:“皇上,解缙原本在家闭门著述,是这宫中大学士需得修文,一时找不到合贴的人着笔,便把解缙从江西传唤过来,使得几日而已。”
朱元璋忽有所思道:“你且把解缙传到咱的寝宫。”
元生赶紧踱着传旨下去。
解缙得到传令,在护卫指领下疾向寝宫赶来。元生带着解缙来到寝宫,解缙进门便跪在地上道:“草民解缙拜见皇上,皇上万岁金安。”
朱元璋哼笑道:“草民?你这解缙难不成还记恨着皇上,咱又没完全革了你的职,只是让你在家修性,看来你的脾性还是没有修好,你能写得万言书,今儿咱也有几句话,让你参详参详!”
解缙未敢起身,道:“皇上,微臣谨遵圣命!”
朱元璋道:“元生,赐解学士上坐,取笔墨于他!”
元生赶紧照做了去,一切妥当后,立于皇上榻边。
朱元璋思虑片刻,神色疲惧,缓缓言道:“朕膺天命三十余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奈起寒微,无古人之博知,好善恶恶,不及远矣!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皇太孙允炆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安吾民。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
遗诏!元生和解缙皆是心中一惊。看着两人默不作语,朱元璋笑道:“凡事都要预先有个打算,解缙,你且退下,修撰后再呈来,朕还有些事与元公公相商。”
解缙拜跪后退了下去。朱元璋又道:“元生,朝廷这些个大臣咱也不多虑了,可允炆毕竟年幼,免不了那些王爷们不安分,咱也一时想不出个好主意,如若他日允炆帝位有难,你且以东厂和锦衣卫之力护主,胆敢犯上作战者,绝不姑就!”
思完又说道:“燕王身边的三保太监,定也是你的人吧,此人武功不差,你要交待他好生看着燕王,如有不轨之图,可暗中囚其来京,就关在皇陵殿前,静养一生。既然你们管不了,就让咱在地下看着他!”
元生心中顿慌,连三保是自己安插的人都知道,莫非皇上还另有高手相助?元生嗫啜着,不敢不从,又不敢乱言。
……
浔芳本欲前去华山,行至洛南一带,便收到青云传书,青云落在浔芳肩上呼呼而鸣,浔芳与它亦是亲切万分,得知容致音信后,便又斗返向南,朝天机门所在之地太湖而去。如此时日,竟来到河南义阳,此处有一庙庵,有曰:妙手庵。
浔芳在门前拴好马绳,便朝那庵中走去。此庵虽不甚大,却处处透露出一股庄严之气,草木青青,参树巍巍。此时,从厢房处走来一位带着素帽的女子,盘发而束,未曾剃度。
花容已是绝无颜,却为性冷无线牵,
王公贵府皆不屑,料得身后皇姑庵。
此女子正是徐达幼女徐妙锦,五艺皆精,聪慧过人,虽是高贵之身,却是性情冷淡,看穿尘世,不似其姊妹一般,皆嫁于朱家王公。待在公府已觉厌倦,便四处寻些庵堂,了作栖身之地,寡淡清食,颂佛观书,倒也活得十分自在。
浔芳见了妙锦,一时也不知如何称呼为好,只道:“归云庄梁浔芳冒昧打扰贵庵清修,敢问这庵中主人可在?”
徐妙锦婉笑道:“姑娘见笑了,这庵中并无主事之人,妙锦也是在这庵中呆了不足一年,想必姑娘也是远道而来,不如进庵用些茶点,稍作歇息。”
浔芳在妙锦的引领下,进了庵堂,却见那堂中书香甚浓,桌上摆有一本书籍,却是《逊志斋集》。浔芳拾之翻阅,不觉入神,妙锦正将茶水端至身前,见她并非察觉,亦是奇问道:“梁姑娘也喜欢方孝孺先生的这本斋集?”
浔芳笑回道:“不瞒妙锦姑娘,我曾与缑城先生拜学两年,视为恩师,自然喜得先生之作。”
妙锦亦是讶然道:“说来甚巧,缑城先生在应天府为太子授学时,妙锦亦时时受教,拜为师者,未料梁姑娘竟也是先生的门人。年前,妙锦还曾见过先生,先生提及在南浔有爱徒三人,想必梁姑娘也是其中之一了。”
“不知先生近况如何?”浔芳关切道。
“先生倒是康健,任翰林学士,多为豁达,日日修文为业,不觉其累。”妙锦回道。
两人正相谈甚欢之际,一白衣女子寻门踏了进来,正是江绾。
徐妙锦赶紧介道:“梁姑娘,这位是江绾姑娘,来妙手庵已有月余,与我为伴,日日诵读,已是莫交好友。”
江绾和浔芳互道问候,皆暗叹对方的绝姿容貌,却又似前世有缘,互有好感,有如神交。
如言,三女可戏台。这妙手庵虽是清静之地,三个女子也尽是和柔之性,怎耐凑到一起,甚是投缘,便一发热闹起来。言笑起伏,无谓矜持,不知者误以为还是在亭台酒楼,把盏策欢。
不觉间,三人兴到晚更。妙锦说道:“浔芳姑娘,这庵却是小了些,只有两间厢房,不如今夜与我合床一宿,如何?”
江绾快言道:“你玉床龙帐用惯了,怕那千金娇躯使不得,浔芳还是与我一起好了,我时时孤寂,难得有个说伴,妙锦姑娘难道还要给抢了去不成?”
妙锦笑回道:“平时不见你多言,今晚怎得贫嘴了起来,你这么心诚,浔芳姑娘且送与你罢了!”
三人张笑着,却是了无睡意,各自一生的苦闷仿若一下子烟消云散。这世间何以解忧?男子以为酒,女子以为友,一个倒进肚中,一个吐言外口。
浔芳坐于房中床端,整理衣被,忽然发现枕边的一块玉佩,正是容致剑上的黄龙玉佩,自己明明已挂在他的真龙剑上,为何这玉佩在江绾这里。浔芳手中攥起玉佩,怔怔地坐在那里,眼里一片湿润,心中竟有一丝难以言痛的苦感。
江绾从旁边走来,欲想作弄浔芳一番。但见她手拿玉佩,怆然落寞的神情,心中也已然明了事因。
“原来浔芳姑娘就是风公子心中所爱,江绾以前倒有几分不甘,今日却是释然了。”江绾凄然道。
浔芳虽是伤心,但也不知其中缘由,回过神问道:“江姑娘定是与容致相交甚深,他才把玉佩相赠于你。”
至此,江绾也只好将与容致的事情一一道来。浔芳起初听着心有忿然,但慢慢却也坦然下来,心中竟再无一丝妒意。见江绾如此,也算是可怜之人,做不成圣女,回不了波斯,只身一人留在中原,孤苦无依。自己虽已亲人亡故,但身在故土,心亦有所属,反倒江婠更孤苦了些。
见江绾用情之深,浔芳心生怜悯,将她揽了过来。两人竟抱首低泣,哭过之后,又相视而观,破涕为笑。浔芳也把和容致的过往述于江绾,江绾痴痴地听着,如自己经历一般。
如此长夜,两人竟厮磨到天明,未曾睡去。浔芳言道:“既然你我皆与容致许了终身,不如我们就以姐妹相称,以后三人策马,闯荡天涯,待大仇得报,我们寻一处清静之地,再不问世事。”
江绾却是羞红了脸,道:“姐姐,绾儿倒是愿意,只是不知道风公子怎么想。”
浔芳笑了声道:“那他如果不愿意,我也不再随他,我和绾儿一起生活好了,让他一个人孤独终老。”
江绾也忽尔笑了起来,心中欢喜万分,恳道:“绾儿在中原无亲无故,我与姐姐之情,胜与风公子之情,今生今世,当会惜之!”
清晨,妙锦备下饭菜,来厢房请两人过去,却见两人竟互相抱着,倚在床端睡着了。
入晌,二人方才起罢,食了饭菜。浔芳言道:“绾儿妹妹,你就与我一道去天机门可好,难不成还要在这里守一辈子么?”
江绾大抵也有此意,回道:“那绾儿就依姐姐之见便是。”正当二人离去之时,庵外又一阵马鸣声。
来人却是三保,三保见了浔芳亦是吃惊道:“浔芳,你如何在此地?”
浔芳相告一番,又问道:“三保,你这行色匆匆,莫不是也来庵中投宿?”
“浔芳姑娘见笑了,我是来找妙锦姑娘,有事相商。”三保无奈道。
此时,妙锦正从内厢走了出来,看到三保,倒无甚惊喜,只是说道:“我去了哪里,难不成燕王都要派人管到哪里?”
“妙锦姑娘,燕王只是担心姑娘安危,令在下时时护佑,听闻近来瓦剌又派了番僧来到中原,为了姑娘安全,燕王令在下接姑娘回燕王府一避。”三保回道。
妙锦冷然无意,只是淡淡道:“燕王好意,妙锦心领了,只是妙锦已过惯了一人的自在生活,不愿再回到宫中或王府,还请三保告知燕王,以后也不必如此费心了。”
见劝说无果,三保也不便再作强求,只得暗中派些护卫,藏匿于这妙手庵周围,以防不测。浔芳随问道:“三保,你若无他要事,不如就随我们去天机门可好?”
许久不见容致,三保心中倒是十分想念,见浔芳相邀,便回道:“我也正有此意,多时不见四弟,正好借此好好畅叙一番。”
三人便结伴而去,行至淮南一带,三人正在山下一溪水处稍作歇息。此时,从那山处来了一寻水的和尚,后面跟着一长衫老者,正是罗摩达和风长老。
那日,江绾与罗摩达相遇两次,自是认得出了他,心中一惊,当下向二人暗道:“这番僧就是罗摩达,我们尽需小心行事。”
虽然已闻罗摩达武功高强,但三保亦无畏惧,即便胜不了他,全身而退定没什么问题。可他唯一担心的是江绾,不是她功底如何,进而言道:“如若我们交手,我和浔芳先与他缠斗,江姑娘可先行躲了去,在后山五里处等我们便是!”
江绾心中暗笑道:“看来他们两位定不知道我武功如何,那便让他们瞧瞧!”
那罗摩达何许人也,只凭这三人的气色,便知他们必定是武林高手,心中顿时有一股难忍之气,需比试一番才能解心中郁结。
风长老附耳道:“这白衣之人便是燕王内僚‘玉扇飞狐’马三保,白衣女子是风容致的相好梁浔芳,二人都是武林高手,那紫衣女子却不知何人,莫非是来我们锦屏庄的波斯圣女?”
罗摩达见了三人,心中想道,这都是将来瓦剌进攻中原的障碍,不如在这荒山了结了他们,以绝后患。罗摩达将禅杖杵在地中,大步走了过来,取了几口水咽下。风长老丝毫不敢靠近,远远地躲在四五十米后。
多日行程,罗摩达心情烦闷,口舌干燥,也懒得问话了,几口甘甜溪水下肚,顿觉神清气爽,功力充盈。当下运足功力,冷声呵道:“不管你们是哪路毛贼,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死前本尊也相告你们,杀你们者,乃瓦剌国师罗摩达也!”
三保武功以迅捷飞灵为上,并不善与其硬作比拼内力。浔芳虽练有九阴之经和真玉剑法,单论刚猛也是不及罗摩达。至于江绾如何,谁也不知底细。
罗摩达立于沙石之间,拔出黑玉禅杖,满面煞气升空而起。三人见状,各自抽出宝剑。浔芳使得是玉女剑,三保弃扇使剑,用得正是七星剑,由上古欧冶子铸造,乃是伍子胥相赠予渔丈人,后辗转落入燕王之手,燕王将这把旷世宝剑送于三保。江绾使得却是波斯神物圣火剑,来至何处,世人皆无从得知。
寂静片刻,忽觉沙石走砾,狂风四起,风长老被吹得倒了个趔趄。罗摩达天地无相功暴起,向周围拓去数丈火光,所至之处,石沙俱粉。三人急忙跃身半空,躲开这道气墙。罗摩达又使出拈佛圣手,以杖为器,催出凌凌炽热之力。
三保一招飞燕寻花,轻身忽至,手中七星剑,刺出的正是万葵落花式,瞬间一阵剑舞狂花纷然而落,罗摩达只道这是些女人的玩意,未曾想一朵落到肩上,竟刺出一道血口,好不疼痛。罗摩达赶紧以金刚护体,才免得被这花刺划成血浆。
江绾见三保从前袭去,便从左侧仗剑而来,中原武功讲求正统,而这圣火剑法却徒走偏锋,奇特诡异,出招难以捉摸。
罗摩达只道她这剑从左面刺来,一招火焰掌挥去,看似击中那剑身。不曾想,那圣火剑却在空中翻了个弧,又由底而上窜出,若非他有金刚之身,这剑怕是要刺穿他的下腹。
罗摩达当下大怒,挥起禅杖,朝江绾袭来。千钧之际,江绾一招神元移形,忽得变成双身之影,罗摩达竟不知哪个才是真身。正在迟疑之际,浔芳也一剑袭来,正准罗摩达面门。罗摩达赶紧僧袍一抖,抖出一股黑烟,其味熏刺。
三人赶紧以手护面,待这黑烟消散后,罗摩达竟与风长老逃得无踪无影了。三人相视一看,暗自佩服对方的武功,只此两人怕那番僧也无胜算,何况三人联手。躲了这番僧的袭扰,三人便朝天机门行去。一路谈起各自武功,互相切磋,竟对武功又有了新的悟境。
天机门,百介生不再执于张昭身份,褪去面具,以真身示人。心漠却似有说不完的话,天天缠着伽叶,问东问西,倒也不怎么关心起容致来了。容致别他无事,只是继续修炼少林易髓经法,偶与百介生交流一番,互相切磋,经过一段参悟,甚觉这易髓经之博大精深,无愧于百年少林的经法瑰宝。
青灯道长的太极阴阳无相功主的是真气,以气御力,绵然不绝。这易髓经主的是内腑,以体为基,稳盈于盘,收纳尽如。两者虽不是同源同宗,却被容致合二为一,互为修补,那功力也是如日中天,再上几层。此时,容致的武功已由先前的阴柔之势,渐渐化为阴阳合度,相扶相长之态。
一日,容致刚修炼完毕,一身轻便,畅快意然。三保和浔芳、江绾已到了太湖,刚迈进天机门内院,和容致碰了个正着。容致见了三人,顿时一阵惊慌,竟不知如何开口:“二哥,浔,浔芳,绾,你,你们……”
三保笑而不言,江绾低头不语,唯有浔芳故作嗔怒道:“容致,绾儿姑娘可是被你欺负得好惨,你要从实招来。”
容致见浔芳已知此事,心乱如麻,硬着头皮回道:“我与江绾只是,只是……”见江绾在此,又不敢推得一干二净,一时语无伦次起来。
“都拜堂成亲了,你还只是什么,难道还想抵赖不认账!”浔芳又笑又讥道。
“没有,没有,浔芳,不是你想的那样……”容致身上汗流如注,练功都没觉得如此辛苦。
浔芳和江绾见容致如此狼狈,不觉间相视而笑。浔芳柔道:“容致,绾儿是个好姑娘,你又如何忍心让她一人流落中原,也许这就是缘分,以后我们三人相守,只此一生,不离不弃。”
江绾也温情地看着容致,只是容致方寸大乱,不知何想,亦不知何言。三保见状,笑道:“四弟,人有知己,莫非唯一,浔芳和绾儿姑娘皆钟情于你,你又何须为难,大丈夫顶天立地,娶妻纳妾亦为常事,何况四弟与两位姑娘皆为江湖儿女,又何管那样繁文缛节。”
话既如此,三保言来无甚异样,但不知怎的,他自己心中却有一股难言的失落之意和不可名状的怅然悲感。
这时,心漠竟从一角跑了出来,早早听了众人之言,一把护住容致的胳膊,娇然道:“我不管容致哥哥娶多少姐姐,容致哥哥也答应要照顾我一辈子的!”
三保见心漠如此,戏言道:“我在宫里见到了解大哥,他嘱咐我如果见了心漠姑娘,一定要抓回去,解大哥在家里研制了一百种好玩意儿,可比读书有趣多了。”
心漠听了,张大了嘴巴,一把又抓着三保的胳膊:“好三保,三保哥哥,咱们什么时候去,不如现在就去看看可好?”
在众人一阵笑声中,百介生走了出来。浔芳看着他两鬓的白发,不禁悲从心来,心中默道:介生,也许此生是我负了你,若有来生,即使不见,也不会让你如此辛苦。百介生心底对浔芳也思念万千,今日一见,却只是一瞥,便将所有相思系于心间。
百介生招呼道:“二哥,你初次来此地,可要好好地住些日子,让我们兄弟三人畅叙几番。”
这几日,心漠跟着伽叶学了一些波斯语,甚觉有趣,便拉着浔芳、江绾到了自己的房间,非要认了江绾当师父,教授自己学会波斯语。
百介生则带着三保、容致去了叙事堂。百介生令弟子奉上茶水,三保笑道:“不如尝尝燕王府的贡茶如何,我随身带了一些,这是上好的贡茶,皇宫都不曾有。”
这茶果然不一般,清香如盼,细腻柔和,百介生细细品来,忽觉一惊,那日在红玉楼苏妧饮的正是这茶,百介生精于药丹,对于味觉甚是敏感,只此一试,便知这茶为同宗。
百介生问道:“二哥,这茶可是益留香?”
三保手腕一抖,惊道:“三弟,你怎知这茶名?这是燕王取的名字,就算燕王府也没几人知晓,莫非三弟在燕王府也有内应不成?”
百介生心中似有了答案,也不再避讳,直言道:“二哥,燕王府可有在外面安排的眼线?”
他如此一问,三保倒被问笑了:“三弟,燕王府的暗卫有多少,三保也不得而知,怕也不比东厂和锦衣卫差到哪里。”
“那二哥知不知燕王府有女子暗卫的底细?”
三保也忽地想起以前,自己从燕王房中走去,一黑衣女子便进了房间,并不像一般之人,便回道:“燕王府定也有女子暗卫,只是这些差事一由主公掌管,三保并未得知。”
如此,百介生更加确定苏妧的身份。
三保见一旁的容致默默不语,疑问道:“四弟,你莫非有心事?”
容致垂目说道:“又是临近家父祭日,我竟未能报得父仇,怎堪为人子!”
见他如此愁伤,三保心中亦是难过,自己又能帮得上什么呢,忽尔目色肃定,问道:“四弟,二哥倒是有一计,只怕是凶险,不知四弟敢否一试?”
容致目坚如石,回道:“二哥什么计策,赶紧说来,即使不可生还,只要能报得大仇,四弟也愿为一试!”
三保告道:“近日皇上多病,太医侍女频来往于殿前寝宫,人多而杂,你可乔装打扮,与我一同进宫,元生是我师父,定不会疑心于我,待我们接近皇上寝宫,你可进去行事,刺杀朱元璋,这一遭只是怕难以全身而退。”
容致定言谢道:“二哥,你既敢以身犯险,四弟又有何惧,二哥恩义,我此生难忘!”说着,跪地向三保便拜。
三保赶紧将其扶了起来,说道:“解大哥此时也正值宫中,如我们这般前去,他也定会给我们个照应,只是他一介文人,我倒怕连累了他。”
百介生言道:“我们四人既已结义,便情同手足,你们此番前去,我又有何面目置身事外,即便是有去无回,三哥也要帮你到底。”
三人言罢,击掌而誓,人生贵在得知己,乐莫乐兮同相知。
午日,容致将此事道与浔芳,浔芳闻后,脸色喜而又丧,言道:“你仇亦是我仇,我怎能安心在此,此番我必也前去,给我归云庄讨个公道,就算葬身宫中,能和你同赴黄泉,也是我心之所愿。”
容致知道她的禀性,多劝无益,只能揽在怀中,惜惜然然。入晚,众人又商讨了一番。江绾和心漠也是铁了心要跟着去,吵吵闹闹。
三保只得佯作生气,言道:“你们以为那皇宫是烟花之巷,来去自由,我们这是进宫,只带一人都已是难以为之,你们还要成群结队,真以为我们是去游玩不成?”
听此一言,心漠便不再吵闹。百介生也说道:“这天机门也不能一日无主,此番前去,多摩和伽叶二使随我们同行,在宫外接应,天机门就交由圣女…江绾代管。”
容致看着心漠,也嘱道:“你在此切莫再惹事非,好好听绾儿姐姐的话,等我们回来。”
“真是娶了娘子忘了亲,这么快就向着绾儿姐姐了,我偏不听你的,就给她惹祸。”心漠嘟嘴道。
容致摆着手拿她没办法,众人也是附笑无语。
安排妥当,三保一行便整好行装,奔应天府而去。
三保骑着头马,容致、介生、浔芳坐着马车,架着一木箱,将刀剑藏于底间,上面铺上细软金丝。
宫门守卫前来相问,见是三保,便笑道:“三保大人,来宫中何事?”
“来探望元公公!”三保面回道。
“这几人是?三保大人请见谅,闲杂人等,不能进宫。”守卫一脸正色道。
“怎的?这里面是我送于元公公的大礼,他们是载货的客官,难道让我亲自搬进去不成?元公公还等得着急,要是惹得公公不高兴,怕你这脑袋也保不住了。”三保面色俱厉道。
吓得那守卫赶紧回道:“三保大人息怒,小的这就放行。”说着,令人仔细检查过马车,见都是些礼物,便躬着身子让三保一行进了宫去。
三保等人进宫后,躲于一僻静之处。稍晚,几人便遁入宫中西首的翰林院。此时解缙正在挑灯清修,撰习拟诏。忽然房门悄然推开,四个黑衣人摸了进来。
解缙虽不会武功,见这些人进来,倒也不慌,并未声张,一边书写,一边说道:“如果这里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你们拿去便是,可此处尽是书籍,未必如你们所愿。”
四人摘下面巾,三保笑道:“只凭大哥这镇定的气魄,已胜于多数武林中人。”
解缙见是他们,又惊又喜,“何故这般打扮?倒不像是来见我的,说吧,你们倒要做些甚事?”
容致将此行目的告之解缙,并道:“大哥,四弟并不想为难于你,你忠于皇上,可四弟誓要复仇,还请大哥明悉!”
解缙久未言语,末了回道:“你我四人既是兄弟,此仇当为己仇,如若先前,大哥并不支持与你,现在这明朝江山已有托付,天下也不会因皇上陨去而大乱,百姓也不会因生乱而困苦。”
说着,道出遗诏,交于众人观看。
解缙又道:“三保,皇上寝宫如若没个理由定是去不得的,况有元公公守候,只怕你们还没到寝宫前,就被现个正着,如何报得了此仇,不如由我带你们前去。”
“大哥,你身无功底,如何去得,怎能冒得此险?”容致回道。
解缙一笑,道:“这遗诏本就要修正的,我只言明是送与皇上过目,便可自由去得寝宫,你们随了我,只称是翰林院的编修,到了寝宫殿外,就无须我再指引,以你们的功夫,到了那里,自然也就够了。”
解缙去内堂,给三人寻了几件学士模样的官服,将那刀剑藏于袍内。即便那些守卫看了这些学士,定也直接放行了。
解缙就这样报了个信,得了回令,便带着众人向皇帝寝宫寻去。果真一路无人相挡,只是解缙见了几个交好,互相拱手示意,并未搭话。
皇帝寝宫,挑灯微明,此时也是未得入睡。元生在里面候着,朱元璋微闭着双眼,似醒似睡。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轻声来报:“解学士有事面见皇上。”
“这个解缙,真是个怪人,偏偏凑个大晚上的来寻扰,大概这些文人学士都这般怪脾气。”元生边说着,边把门轻轻掩上,来到殿外,却未见一人,但他警觉到,这周围似乎不太寻常,空气中隐隐透露着一股肃杀之气。
正在疑神之际,容致和浔芳从房上飞身而下,百介生和三保则是躲在一旁静候他敌。元生毕竟纵览江湖,这点场面还不至于让他惊慌。
见了容致和浔芳使来,冷笑道:“西安一役,你们难道还没吃够苦头,这胆子也越来越大了,竟敢到皇上寝宫行刺。”
容致不由分说,厉声道:“老太监,今晚就是你和这狗皇帝的死期!”
听得别人如此称呼自己,元生索然大怒道:“真是不知死活,在咱家这里交手的,还真没有活着出去的!”
一番言语后,三人打斗了起来。容致和浔芳从左右两侧各向元生袭来,容致左手握着真君剑,剑光闪烁,寒风习习,带着一股冷冽的杀气,浔芳右手相持玉女剑,剑锋寒光,凌厉无比。
元生并未慌乱,一招葵花圣手,化掌为风,掌风呼啸,与两人的招式交织在一起,场面异常激烈。元生双手互搏,将二人的进攻轻易化解。
缠斗十余回合,元生倒是耐着性子,时间越长,那锦衣卫定会闻声赶来,到时来个瓮中捉鳖。可容致心中难耐,如此下去,便再无机会。
寻思之下,当即运足功力,一招劈空掌袭来,加持着无相功与易髓经,那掌法犹如雷霆一击,势不可挡,带着强大的内力,仿若摧毁一切阻挡之物。
元生心中一惊,也以一招化经内掌相抵,这掌法犹如天马行空,时而如鹤翔云端,时而如龙腾四海,变化多端,让人着实难防。顷刻间,两人双掌相击,发出一声巨响,两人的身体都震动了一下,退却几步。
元生心中陡然道:“这小子武功怎进步如此神速,莫不是去了无量山修炼?”当下也无法顾及其他,忙以炉玉功护住命门,免得要害被浔芳剑法所伤。
容致和浔芳使了个眼色,两人不再从左右分击,而是相贴一起,使得真玉剑法,双剑合壁,这真玉剑法原本厉害无比,又得以双方九阴之经、无相功、易髓经相助,更显威力无穷。
两人双剑合体,如同灵蛇出洞,空气中只听得“嚓嚓”之声,如同夜空流星,二人身形飘逸,如飞燕凌空,那剑的冷光,如同湖面上掠过的鸥鹭,闪电般疾驰舞动。
元生心中默道,若论这武功“快”字,老身也是没有服过谁。元生轻袖一抖,手指一扬,又是几枚飞针袭来,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疾射而出,那飞针长了眼睛一般,穿过纷飞的剑气墙,精准地刺入了两人的胸膛。
元生嘴角泯然一笑道:“谅你们也躲不过我这飞花绣针,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说话间,卸下了炉玉功,准备收拾残局。谁料,容致和浔芳竟没有倒下,双剑未曾停歇,反手直直刺来,正中元生的左右胸口。
元生瞪着眼睛,不愿相信眼前的一切,“你们明明中了我的飞针,怎么会……”
容致忿而回道:“你还以为我们会如同上次一般,上你这老太监的当。”说着,解开上衣,取出刺在胸前软猬甲上的飞针,丢在地上。
元生只是痴痴地看着,嘴角里涌出鲜血,“皇上,老奴只能护你于此了……”
容致一个箭步踏入寝宫,提剑走向龙榻。此时朱元璋老态龙钟,昏昏迷迷,口中胡道:“各位爱卿,你们在地下等着,朕来看你们了,朕对不住你们,给你们赔个不是……”
说着,咳嗽了起来,胸气急促,“李爱卿,胡爱卿,蓝爱卿,风……”
容致心中一震,手中举起的剑,不知为何又缓缓地落了下来。仇人就在眼前,此时他却下不了手。
容致神情漠然,提着剑兀立在那里,缓缓地转身,一步一步走出寝宫之外……
此时,张汉周听闻皇上寝宫有刺客,便带着大批锦衣卫速速赶来。
三保和百介生飞身而下,急道:“快走!”
元生识出了三保,三保亦回望一眼,终心不舍,回到元生身旁,元生吃力地从胸中抽出一本秘笈《葵花心经》交于三保,口中又默念道:“冷宫,柴房,元……”
此时,张汉周已带人杀到,见三保扶着元生,顺势飞来,夺去三保手中的秘笈,言道:“师父,我也是你徒弟,为何只将秘笈送于他!”
元生吃力地看着汉周,嘶道:“策儿,策儿,不要,不要……”话未完便倒地不起。
汉周只道容致三人是刺客,并不知三保也是。当下说道:“三保,你助我一起擒了这两个反贼,定在皇上面前记你一功!”言语之间,并未把浔芳算在里面。
百介生见他们人多势众,紧随一声:“撤!”
三人顿时飞身而去。汉周欲带人相追,三保扯住他,伤心哀道:“算了,莫要追了,师父刚去,咱们还是想着怎么料理后事吧!”
汉周无奈,心想,如无三保相助,倒也没有十足把握能将容致和百介生一网俘获。但又觉得上次刺杀百介生已然失了手,现在如此大好时机,没能除掉两个自己最痛恨之人,真是可惜之至!
汉周丝毫不提秘笈之事,三保也无意相问,自己亦无心武功之争,何苦在意一本秘笈,不要也罢,省了些修炼的气力,却也是另一番自在。
是月,帝薨,举国大丧,允炆即位,年号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