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章
第二天,月仙看着罗弗兰登,说:“好险!别看你个子小,但已经走遍了月亮的光明面。依我看,等你恢复过来,就可以去另一面探索了。”
“我也能去吗?”月狗问。
“去了对你没好处。”月仙说,“我也不建议你这么做。到时候你看到的东西,可能会让你更怀念小镇里的炉火和烟囱,而这与碰上恶龙一样糟糕。”
月狗没有脸红,也不会脸红,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到角落里坐下,心里纳闷,对于所有发生过的事,以及他们说过的话,月仙到底知道多少。他一时间也拿不准月仙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件事并没有困扰他太久,毕竟他是一条无忧无虑的狗。
至于罗弗兰登,等他几天后总算缓过劲儿来时,月仙来了,吹了个口哨示意他跟他一起走。一人一狗一起顺阶而下,走啊走啊,一直向下走到在峭壁上开凿出来的地窖里,地窖里有几扇小窗户,从悬崖的一边可以看到月亮的广阔空间。接着,他们又走下似乎直通山下的神秘台阶,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们来到一个漆黑一片的地方才停下来。他们刚才一直盘旋而下,走了好几英里,罗弗兰登的脑袋此时晕晕乎乎的。
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月仙像萤火虫一样,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光亮,而这是他们唯一的光源。不过只要有足够的光能看到门就够了。那扇门很大,开在地面上。老人拉开门,随着门板被向上拉开,黑暗像雾一样从洞口涌了出来,罗弗兰登甚至连月仙发出的微光也看不见了。
“小乖乖,下去吧!”他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要是有人告诉你罗弗兰登不乖,说什么也不肯下去,你也不必感到惊讶。他退到小房间最远的角落里,竖起耳朵。比起老人,他更害怕那个洞。
但他这么做一点儿用也没有。月仙一把把他揪起来,丢进了黑洞里。罗弗兰登不停地往下坠呀坠呀,似乎掉进了无底洞,他能听到有人在很远的上方对他大喊:“笔直地往下坠吧,然后随风飞翔!在那头等我!”
这句话本应让他感到安慰,但事实并非如此。罗弗兰登后来总是说,他认为,即使从地球的边缘摔下去也不会比这更糟了。不管怎么说,这是他所有冒险经历中最恐怖的一段,时至今日,只要一想起这段经历,他还是觉得反胃。当他趴在壁炉前的地毯上睡觉时,在睡梦中仍在大喊大叫,浑身抽搐,你就可以看出这件事依然对他有很深的影响。
尽管如此,下坠的趋势还是止住了。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下坠的速度逐渐慢下来,最后他几乎停了下来。剩下的距离,他只能靠扇动翅膀飞了。这就好像在一个大烟囱里不断地向上飞呀飞呀,好在有一股劲风一直在吹着他前进。等到终于飞到了底端,他高兴极了。
他躺在另一端的洞口,喘着粗气,顺从地等待着月仙的到来,只是心里不免焦急万分。过了好一会儿月仙才出现,罗弗兰登利用这段时间探查了一番,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幽深昏暗的谷底,四周环绕着低矮的黑色山丘。黑压压的云层似乎停在山丘顶端不动了,云层之上只有一颗星。
睡意突然来袭,在附近阴暗的灌木丛中,有只鸟正啁啾地叫个不停,那鸟鸣声叫人昏昏欲睡。他早已习惯了月亮另一侧那些不会叫的小鸟,现在这鸟鸣声传入耳朵,他既觉得有些陌生,又觉得很奇妙。他闭上了眼睛。
“醒醒,小狗狗!”一个声音喊道。罗弗兰登跳了起来,正好看到月仙抓着一根银色的绳子,从洞里向外爬,而一只(比他大得多的)灰色的蜘蛛将绳子的另一端系在了附近的一棵树上。
月仙爬了出来。“谢啦!”他对蜘蛛说,“你可以走了!”于是蜘蛛走了,一副看起来很高兴能离开的样子。月亮的黑暗面有很多黑蜘蛛,虽然他们不像光明面的怪物蜘蛛那么大,却含有剧毒。白色的东西啊,浅色的东西啊,光亮的东西啊,他们都讨厌,尤其厌恶浅色的蜘蛛,就好像人们讨厌那些偶尔才来一趟的有钱亲戚。
灰蜘蛛顺着绳子回到了洞里,与此同时,一只黑蜘蛛从树上落了下来。
“嘿!”老人对黑蜘蛛喊道。
“回去!这扇门只有我能走,你可给我记清楚了。你去那边的两棵紫杉上给我编个漂亮的吊床,我就原谅你。”
“在月亮中间爬上爬下还挺耗费时间。”他对罗弗兰登说,“我想着在他们来之前稍微休息一下,这对我是有好处的。他们好是好,就是对着他们太耗费精力了。我当然可以变对翅膀出来,只是翅膀磨损得太快了。看样子只有把洞扩大了,才能容得下带翅膀的我。我攀着绳索爬,也是很厉害的。”
“现在你觉得这边怎么样?”月仙接着说,“四周黑漆漆的,天空却是浅色的,而在另一边,四周是浅色的,天空却是黑漆漆的,嗯?两个地方的差距是挺大的,只是这里真实的色彩并不比那里多多少,不是我所说的真正的色彩——鲜艳而丰富的色彩。你仔细看,就能看到树下有一些闪光,那是萤火虫、钻石甲虫和红宝石飞蛾,诸如此类。不过他们都太小了,跟这边所有明亮的东西一样,都太小了。他们整天担惊受怕的,这里的猫头鹰长得像老鹰,黑得像煤一样,乌鸦长得像秃鹫,多得像麻雀一样,还有那些黑蜘蛛。我个人最不喜欢的是黑丝绒大飞蛾,他们喜欢一起飞,黑压压的,像云一样。他们甚至都不给我让路。我见了他们连一点儿光都不敢发,不然他们会钻进我的胡子里,纠缠着不肯出来。
“不过,这一面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小狗。其中一个吸引人的地方,就是地球上既没有人也没有狗在清醒的时候见过这里,但你除外!”
月仙说罢,突然跳上了黑蜘蛛在他说话的时候为他织出来的吊床,眨眼间就睡着了。
罗弗兰登独自坐在那里看着他,同时也小心翼翼地提防着黑蜘蛛。四周没有一丝风吹过,幽暗的树下闪烁着点点荧光,有红的和绿的,还有金的和蓝的,忽明忽灭,来回飘动。浅色的天空上挂着陌生的星星,星辰下方飘动着缕缕丝绒一般的云。似乎有成千上万只夜莺在另一个山谷里歌唱,微弱的歌声从比较近的山丘的另一边飘过来。接着,罗弗兰登听到了孩子们的说话声,或者说是他们说话的回声随着一阵突如其来的、柔和的微风飘了过来。他坐直身体,叫了一声,这是自从这个故事开始以来,他叫得最响的一次。
“哎呀!”月仙喊道,他彻底清醒了,一下子就从吊床跳到了草地上,还差点儿踩到罗弗兰登的尾巴,“他们到了吗?”
“你说谁?”罗弗兰登问。
“你要是没听到他们的声音,那你一个劲儿地叫什么呢?”老人说,“来吧!走这边。”
他们走在一条长长的灰色小路上,小路两旁都是隐约发光的石头,路上方悬着灌木丛。小路一直延伸,灌木丛逐渐为松树所取代,夜晚的空气中弥漫着松香味。接着,地势开始上升。过了一会儿,他们来到了四周群山最低点的顶端。
罗弗兰登低头望着旁边的山谷,所有的夜莺都停止了歌唱,就像关掉了水龙头一样,孩子们清晰而甜美的声音飘了过来,他们正在唱一首美妙的歌,许多声音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音乐。
老人和狗一起,时而奔跑,时而蹦跳,就这么下了山坡。哎呀!月仙居然能从一块岩石跳到另一块岩石上!
“来呀,来呀!”他叫道,“我可能是一只长着胡子的公山羊,也可能是野生的,也可能是家养的,可你偏偏抓不住我!”罗弗兰登必须得飞起来才能跟上他。
就这样,他们突然来到了一个陡峭的悬崖前,崖壁并不是很高,却像黑玉一样漆黑发亮。罗弗兰登放眼望去,看到暮色中有一个花园。就在他望着的时候,暮色变成了柔和的光线,好似午后的阳光,不过他看不出这光线是从哪里来的,只能看到光线照亮了整个隐蔽的山谷,而且没有一点儿偏离。花园里有灰色的喷泉和长长的草坪,到处都是孩子,他们当中有的在睡意蒙眬地跳舞,有的在迷迷糊糊地走来走去,还有的在自言自语。有的动了动,好像刚从沉睡中醒来,有的完全醒了,跑呀笑呀。他们在挖土、采花、搭帐篷和房子,在追蝴蝶、踢球、爬树。每个人都在唱歌。
“他们都是从哪儿来的?”罗弗兰登问道。他虽然很高兴,却有些摸不着头脑。
“当然是从家里的床上。”月仙说。
“那他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不会告诉你的,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你或任何人,无论是通过什么途径来到这里,都算是交了好运。不过孩子们来的方式和你不一样。他们中的一些人经常来,有些人则很少来,大多数的梦都是我造出来的。当然,有些孩子是带着梦来的,就跟带午饭去学校差不多,还有一些(我很遗憾这么说)带来的则是蜘蛛造的梦,但在这个山谷里没有,而且只要被我撞见,就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现在让我们去参加派对吧!”
黑玉悬崖陡然向下倾斜。崖面太光滑了,就连蜘蛛也爬不动,也从来都没有蜘蛛敢尝试。因为他们很可能会滑下去,而不管是蜘蛛还是别的什么,只要掉下去,就别想再爬上来。花园中隐藏着哨兵,更不用说还有月仙了,没有月仙的聚会不完整,因为聚会都是月仙举办的。
现在他就这么砰的一声滑进了聚会现场。他是坐着雪橇下去的,伴随着沙沙声,正好滑到一群孩子中间,而罗弗兰登完全忘了自己会飞,一下子就滚到了他的身上。或者说他本想飞来着,可当他在峭壁底部爬起来时,却发现自己的翅膀不见了。
“那只小狗在做什么?”一个小男孩问月仙。罗弗兰登像陀螺一样转啊转,想看看自己的背。
“他在找翅膀,我的孩子。他以为他在坐雪橇下来的途中把翅膀蹭掉了,其实翅膀在我的口袋里呢。这下面是不能用翅膀的,未经许可,谁也不能离开这里,对吗?”
“是的!长须老人!”二十来个孩子同时说,一个男孩抓住老人的胡子,爬到他的肩膀上。罗弗兰登以为他会看到他立马被月仙变成一只飞蛾、一块橡胶,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但月仙只是说:“你真是个攀爬高手,我的孩子!我得给你点儿教训了。”他把男孩抛向空中。可男孩却没有落下来,一点儿也没有。他就这样悬在了空中。月仙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银绳,向他抛了过去。
“快爬下来!”他说。男孩爬进了老人的怀里,老人挠他的痒痒。“你再笑得这么大声,就要醒了。”月仙说着,把他放到草地上,自己走进人群中去了。
罗弗兰登被丢下了,只好自娱自乐。他正要扑向一个漂亮的黄球(他心想:“这太像我在家里的那个球了。”),一个他很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是我的小狗!”那个声音说,“那是我的小狗!我一直都觉得他是真的小狗。我找了又找,把沙滩都找遍了,每天都在呼唤他,吹口哨喊他,真想不到他居然在这儿!”
罗弗兰登一听到这个声音,就坐直身体,摆出了乞求的姿势。
“我的‘乞求小狗’!”男孩说(当然是他)。他跑过去抚摸着他,“你上哪儿去了?”
但是,一开始,罗弗兰登能说的只有一句话:“你能听到我在说什么吗?”
“当然能啊。”男孩说,“但是以前妈妈带你回家的时候,你根本就不听我说话,亏得我还用力地对你汪汪叫,和你说话呢。而且我觉得你也没有什么话对我说,你那时候心事重重的。”
罗弗兰登道了歉,还给小男孩讲了一遍自己是怎么从他的口袋里掉出来的。他讲了普萨玛索斯和米欧,还讲了许多他失踪后的冒险经历。就这样,小男孩和他的兄弟们知道了沙滩上的怪人是何许人也,还学到了许多其他有用的东西,若不是罗弗兰登讲了,他们很可能就遗漏掉了。男孩觉得“罗弗兰登”是个好名字。“我也要这样叫。”他说,“别忘了你还是属于我的!”
接着,他们玩起了球,还玩了捉迷藏,一会儿跑,一会儿走,走了很久后又去猎了兔子(当然没有任何收获,毕竟兔子一溜烟地跑没影儿了,可他们玩得很开心)。他们在池塘里戏水,还玩了各种各样的游戏,一个接一个地玩了很久。他们越来越喜欢彼此了。小男孩在满是露水的草地上滚来滚去,四周弥漫着上床睡觉时特有的光(但在那个地方,似乎没有人介意草地是湿的,也没人会上床睡觉),小狗也跟着他滚来滚去,还倒立起来,自从哈伯德妈妈的狗死后,地球上还没有狗能这么做。小男孩咯咯笑个不停,可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消失了,草坪上只剩下了罗弗兰登!
“他醒了。”月仙突然出现,说道,“他回家了,也是时候了。哎呀!现在离他吃早饭只剩下一刻钟了。他今天早上是没法去沙滩上散步了。嗯,好吧!恐怕我们也该走了。”
于是,罗弗兰登很不情愿地跟着老人回到了月亮的光亮面。他们是步行回来的,一路走了很久。罗弗兰登并没有像他应该的那样享受其中。他们看到了各种奇怪的东西,经历了许多冒险,当然,有月仙在,安全不成问题。这确实是件好事,因为沼泽里有很多令人毛骨悚然的爬行动物,若不是月仙,他们一定会立刻将小狗抓走。正如光亮面非常干燥,黑暗面则非常潮湿,到处都是怪异至极的植物和生物,要是罗弗兰登能特别留意他们,我倒是可以给你讲讲。可惜他没有,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在花园和小男孩玩耍的情形。
终于,他们来到了灰色的边缘,他们的视线越过有许多恶龙居住的火山口,再穿过山间的一条缝隙,望向白色的、辽阔的平原和闪闪发光的悬崖。他们看见地球升起来了,如同一轮淡绿色和金色相间的月亮,又大又圆,挂在月亮山的山肩上。罗弗兰登心想:“我的小男孩就住在那里!”那里看起来真是太远了。
“梦里的事会成真吗?”他问。
“我制造的一些梦倒是能变成真的。”老人说,“有些会,但不是全部。很少有梦能立即变成真的,而且即便成了真,也和梦里的不太一样。你怎么打听起梦来了?”
“好奇而已。”罗弗兰登说。
“你是想起了那个小男孩吧。”月仙说,“我猜到了。”说罢,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架望远镜。望远镜被拉伸后变得很长。“想来看一眼对你也没什么害处。”他说。
罗弗兰登闭上了一只眼睛,睁着另一只眼睛,举着望远镜望去。整个地球清晰地呈现在了他的眼前。首先,他看见月之径的尽头笔直地落在海面上,他好像还看到有长串长串的小人快速地沿月之径而下,不过他不确定自己看得准不准。月光很快就消失了。阳光变得越来越明亮。突然,沙法师的海湾出现了(却不见普萨玛索斯的影子,他也不会允许别人偷窥自己)。过了一会儿,两个小男孩手拉手走在海岸上,进入了望远镜圆形的视野里。“你们是在找贝壳,还是在找我?”罗弗兰登好奇地问。
很快画面切换了,他看到小男孩父亲的白房子坐落在悬崖上,花园一直延伸到海边。在花园门口,他看见了一个令人不快且意外的画面:一个老巫师正坐在石头上抽烟斗,仿佛他没什么事可干,要一辈子坐在那里,那顶破旧的绿帽子戴在他脑后,马甲的扣子也解开了。
“阿尔塔……你叫他什么来着?他在花园门口干什么?”罗弗兰登问,“我本以为他早就把我忘了。他的假期还没结束吗?”
“没有,而且他是在等你,我的小狗。他没有忘记。如果你现在出现在那里,不管是真狗还是玩具,他就会很快给你施上新的魔法。这倒不是说他有多在意自己的裤子,毕竟裤子很快就补好了,他是因为萨玛索斯多管闲事而生气了。萨玛索斯是想要对付他,只是还没做好安排而已。”
就在这时,罗弗兰登看见阿尔塔薛西斯的帽子被风吹掉了,巫师跑过去追。很明显,他的裤子上有一块漂亮的补丁,是橘黄色的,上面还有黑点。
“我还以为巫师能把裤子补得多漂亮呢!”罗弗兰登说。
“但他认为他补得很漂亮!”老人说,“他施魔法,从别人家的窗帘上弄来了一块布料,那家人得到了火灾保险金,而他得到了一块色彩鲜艳的布料,双方都很满意。不过,你是对的。我确信他不如从前了。这么多年过去了,看到一个巫师的法力一日不如一日,真让人难过。但这对你来说却是件大好事。”月仙啪的一声关上了望远镜,他们又出发了。
“你的翅膀,还给你。”他们来到塔楼时,月仙说,“现在飞去玩吧!不要去追月光,也不要弄死我的白兔!饿了就回家。遇上别的麻烦,也赶快回来。”
罗弗兰登立刻飞出去找月狗,把另一边的情况都讲给他听了。月狗有点儿嫉妒,毕竟一个客人都可以获准去看他不能看的东西,不过他却假装不感兴趣。
“听起来那地方实在无趣。”他咆哮道,“我肯定不想看。我看呀,你现在对光亮面已经厌烦了,毕竟这里只有我陪着你,没有你那些两条腿的朋友。可惜波斯巫师死缠着你不放,你回不了家。”
罗弗兰登很伤心。他一遍又一遍地对月狗说自己很高兴能回到高塔,而且在光亮面他永远不会感到无聊。他们很快又成了好朋友,一起做了很多事。然而,月狗发脾气时说的话却变成了真的。这不是罗弗兰登的错,他尽量不表现出来,但不知怎么的,这些冒险和探索对他来说都不像以前那么刺激了,和小男孩在花园里开心玩耍的情形总是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两条狗去了银月小精灵(简称月精灵)的山谷,他们骑在兔子身上到处跑,用雪花做煎饼,在整洁的果园里种金灿灿的、比毛茛还小的苹果树。他们把碎玻璃和镀锡大头钉放在一些小龙(趁他们睡着的时候)的巢穴外,然后等到半夜,听他们疼得发出愤怒的吼叫。正如我告诉过你的,龙的肚子一般都很嫩,他们每天半夜十二点出去找水喝,更不用说中间的时间了。有时,这两条狗甚至敢去蜘蛛陷阱,咬断蛛网,释放出被缠住的月光,一旦看到蜘蛛从山顶上向他们投出套索,他们就立即飞走。但在这段时间里,罗弗兰登一直盼着信差米欧能带来地球的消息(主要是谋杀案和足球比赛的消息,连小狗都知道这一点。不过有时候在边边角角倒是能找到更有趣的消息)。
米欧下次来的时候,他正好外出游荡,因此错过了米欧的到访,但他回来时发现老头还在看信件和新闻(心情似乎也不错,他坐在屋顶上,两只脚悬在边缘外,抽着一根巨大的白色黏土烟斗,像火车头一样吐出一团团烟雾,圆圆的老脸上挂着微笑)。
罗弗兰登觉得再也忍不下去了。“有件事让我心里很不安。”他说,“我想回到小男孩身边,这样他的梦就可以成真了。”
老人放下信(信是关于阿尔塔薛西斯的,很有趣),从嘴里拿出烟斗。“你一定要走吗?就不能留下来吗?这太突然了!我真的很高兴能认识你!你以后一定还要再来。随时欢迎你再来!”他一口气说完。
“太好了!”他拿出理智的一面,接着说,“阿尔塔薛西斯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怎么会?”罗弗兰登问,又兴奋起来。
“他娶了一条美人鱼,住到深蓝海底去了。”
“但愿她能把他的裤子缝补得好些!绿色的海藻补丁与他的绿帽子很配。”
“亲爱的小狗!他结婚时穿了一套全新的绿海草衣服,纽扣是粉红色的珊瑚,肩章是海葵。他们在海滩上烧掉了他的旧帽子!这一切都是萨玛索斯安排的。啊!萨玛索斯真是个神秘的人,像深蓝海一样深沉。不仅仅是你的事,我的小狗,我想他会用这种方式并按照他自己的喜好解决很多事。
“不知道结果会怎样!在我看来,此时的阿尔塔薛西斯就和二十来岁差不多,像个小孩子,总是为一些小事大惊小怪。毫无疑问,他就是个老顽固。他过去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魔法师,可惜他的脾气越来越糟糕,还非常招人讨厌。有一天下午,他用一把木铲去挖老萨玛索斯,揪着他的耳朵把他从洞里拉了出来。萨玛提斯特斯们觉得他太过分了,对此我并不感到奇怪。‘我睡得正香,外面却闹得这么凶,而且居然是为了一只可怜的小狗。’他在信里就是这么写的,你不必脸红。
“于是他邀请阿尔塔薛西斯参加美人鱼的聚会,这时他们俩的脾气都缓和了一些,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他们带阿尔塔薛西斯在月光下游泳,他再也回不了波斯,甚至也回不了珀肖尔了。他爱上了富有的人鱼国王的女儿,这位美人鱼虽说年纪大了些,却长得非常漂亮,第二天晚上,他们就结婚了。
“也许这样也好。海洋里有段时间没有常驻魔法师了。海神普罗透斯、海神波塞冬
、人身鱼尾的海之信使特里同
、海神尼普顿
,这样的人物很久以前不是变成了小鲦鱼,就是变成了贻贝,况且他们对地中海以外的事一无所知,也不怎么关心,他们太喜欢沙丁鱼了。海神老尼奥尔德
也早就退休了。当然,他真够蠢的,竟然娶了女巨人,那之后,他也只能抽出一半精力来处理正事了。你还记得吧,她之所以爱上他,是因为他有一双干净的脚
(这样在家里会很方便),后来他的双脚总是湿漉漉的,她就不再爱他了,只是这时候已经太迟了。我听说他如今已到了暮年,老态龙钟,真是可怜的老伙计。都怪石油燃料,害得他咳嗽得很厉害,他退了休,去冰岛海岸晒太阳了。
“当然还有海之老人。他是我的堂兄,可惜我并不以此为荣。他真是个累赘,他不愿走路,总想让人抱着他,我敢说你也听说过这件事。他就是这么死的。一两年前,他坐在一个浮动的水雷上(如果你知道我的意思),甚至还直接触动了按钮!出了这种事,我就算会法术也无济于事了。这可比汉普蒂·邓普蒂 还要糟糕。”
“那不列塔尼亚呢?”罗弗兰登问道,他毕竟是一条来自英国的小狗。其实他已经听得有点烦了,可还是想多听一些关于他自己国家的巫师的故事。“我还以为滚滚海浪都归不列塔尼亚管呢!”
“她从来没有真正把脚弄湿过。她喜欢在沙滩上抚摸狮子,喜欢坐在一便士上,手里拿着一把鳗鱼叉。不管怎么说,在海里要对付的可不仅仅是海浪。现在他们有了阿尔塔薛西斯,但愿他能发挥作用。我想,如果他们允许的话,他会在头几年里尝试在珊瑚虫上种李子。这可比把人鱼族管得服服帖帖容易多了。
“好啦,好啦,好啦!我说到哪儿了?如果你愿意的话,现在就可以回去了。其实,恕我直言,你也该回去了,越快越好。你应该首先去找老萨玛索斯。别学我的坏榜样,见面时不要忘了在他的名字里加上‘普’字!”
第二天,米欧又来了,这次他是来加送邮件的:其中有很多给月仙的信件,还有成捆的报纸,包括《水草周刊画报》《海洋观念报》《人鱼邮报》《海螺报》《晨间水花报》。这些报纸都刊登了一模一样(他们还都声称是独家新闻)的照片,从照片中可以看到,天空中挂着一轮满月,阿尔塔薛西斯在沙滩上举行婚礼,著名金融家(只是一个尊称而已)普萨玛索斯·普萨玛提德斯先生在背景中咧嘴笑着。这些照片比我们的好看,毕竟它们至少是彩色的。而且,美人鱼新娘看起来真的很漂亮(她把尾巴藏在了水沫里)。
是说再见的时候了。月仙笑眯眯地看着罗弗兰登,月狗装出不在意的样子。罗弗兰登也耷拉着尾巴,只说了一句话:“再见,小狗!照顾好自己,不要去追月光,不要弄死白兔!晚餐也不要吃太多!”
“你才是小狗!”月狗罗弗说,“别再咬巫师的裤子了!”他只说了这么多。然而,我相信,他后来总是缠着月仙,让他在假期时去找罗弗兰登,在那之后,他确实得到允许,去了好几次。
就这样,罗弗兰登与米欧一起回去了,月仙回了地窖,月狗则坐在屋顶上,看着他们消失在视线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