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公知琼

魏济北郡从事掾[1]弦超，字义起，以嘉平中夜[2]独宿，梦有神女来从[3]之。自称：“天上玉女，东郡人，姓成公，字知琼，早失父母，天帝哀其孤苦，遣令下嫁从夫。”超当其梦也，精爽感悟，嘉其美异，非常人之容，觉寤钦想，若存若亡，如此三四夕。

一旦，显然来游，驾辎軿车[4]，从八婢，服绫罗绮绣[5]之衣，姿颜容体，状若飞仙，自言年七十，视之如十五六女。车上有壶、榼[6]、青白琉璃五具。食啖奇异，馔[7]具醴[8]酒，与超共饮食。谓超曰：“我，天上玉女，见遣下嫁，故来从君，不谓[9]君德。宿时感运[10]，宜为夫妇。不能有益[11]，亦不能为损。然往来常可得驾轻车，乘肥马，饮食常可得远味异膳，缯素[12]常可得充用不乏。然我神人，不为君生子，亦无妒忌之性，不害君婚姻之义。”遂为夫妇。

——出《搜神记》

注释

[1] 掾，音“yuàn”，意为辅助、佐助。汉代从三公到郡县，都有“掾属”这一官吏，其主要用于辅助主官的，其任命选拔都由主官决定。故这里的“从事掾”即专门从事佐助这类职业。

[2] 中夜，半夜。

[3] 从，跟从，跟随。

[4] 辎軿，音“zī píng”，即辎车和軿车的合称，主要指能遮蔽、有帷幔的车子。

[5] 绫罗绮绣，此为两词，分开讲就是“绫罗”“绮绣”，“绫罗”指绸缎等丝织品；“绮绣”是有纹饰的衣服。合起来就泛称丝织品。

[6] 榼，音“kē”，盛酒的器具。杜甫《羌村三首》：“倾榼浊复清。”

[7] 馔，音“zhuàn”，饮食。

[8] 醴，音“lǐ”，甜酒。此四词合起来就是“喝美酒吃美食”的器具。

[9] 谓，因为，以为。

[10] 宿时感运，宿，久。遇见了长久（或持久）的好运。

[11] 益，好处。

[12] 缯，丝织品；素，粗布衣。

评析

这则故事看起来并没有“恋”，在成公知琼看来，只是完成了天帝赋予的一项任务：下嫁从夫。而从弦超来看，许是有“恋”的，因为他在“见到”知琼后“精爽感悟，嘉其美异，非常人之容，觉寤钦想”。美者，人之所共爱。而人也正是“因美而爱”的。

从我们的祖先开始认识这个世界起，他们就在不停地感知、探索自身以外的世界。我是谁？我们以外的世界怎么样？上文中弦超的梦和奇遇，与其说把它看成一段与异类的恋爱故事，倒不如把它视为早期人类关于自身以外婚恋的一种设想：天上有人吗？那里的人是否和我们的衣食住行一样？此处，《成公知琼》的故事给了我们回答。从她的回答里我们得知，天上不但有人，还和人间一样，有天帝（人间则是皇帝），而且他很体恤民情，理解像知琼这样的人的孤单苦楚，还让她下嫁凡间享受她未尝有过的爱与温暖。也因为她的下临凡间，使得作为“人类”代表之一的弦超明白了“天上人”的衣食住行是怎么回事：驾辎軿车，穿绫罗绮绣，身后跟八个侍婢，所食是“远味异膳”，等等。总之，所谓天上“玉女”的生活，终究不过是人间如皇室妃嫔们生活的再版！“头脑中想象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脱离不了现实的地面”，由此看来，弦超看到的“玉女”知琼的生活，又何尝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