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章 梦魇非梦
下雪了,颜岸拉开绣着茉莉花花瓣的奶蓝色窗帘。窗户上冻出漂亮的花刺,凝华?他不确定。楼下院子里雪峰错落,萎蔫的玫瑰似乎终于疲累,只剩下花枝,仿佛只是为了这一场雪才支撑到现在。
“你看,雪地上有小鸟脚丫。”
颜岸侧头发现左雨书站在他身边,脸上是刚睡醒的纯白,指着下面的雪地。
“哪有?看不见。”他趴在窗户,闭上左眼。
“忘了,你是近视眼。”还不戴眼镜。
“为什么你没近视?理科天才不用眼吗?”
“还是天赋。”她其实有好好做眼保健操,大学时担心常用电脑而近视还听了研究报道闭上眼睛在温和的阳光下养眼。希望那个报道没骗她,她不想戴眼镜。
颜岸坏笑,手轻轻摸上左雨书肚子外面薄薄的浅粉睡衣,她不穿棉睡衣,睡不着。
“那宝宝一定可以放心用眼了。”
左雨书后退:“当然。”她会好好监督的。
颜岸拉上窗帘,走近左雨书,微微低头。
“我想抱你。”
左雨书慌不择路,跑到床上,把被子蒙在头上。这有点放浪,尤其用郑重的口吻说出来。
颜岸想她已经拒绝他好几次了,他也太没面子了,都睡在一张床上了,抱一下也没错啊。他略微用力拉开了被子,左雨书本来纯白的脸明显涨红,就好像两军对垒一样定定地看着他,他不知道胸腔剧烈的起伏是她的还是他自己的,但他快要吐不出气了。游泳的时候他能闭气30秒,现在似乎才过了不到10秒,却很难受。
突然,左雨书猛地起身飞快地伸开双手怀抱了他一下,然后迅速躺倒盖上白羽暗纹提花蚕丝被。
颜岸呆呆的,然后笑起来,他想这比夏季一场暴雨来去的速度还快,来去影去无踪。
左雨书总是出其不意。他们结婚第3天的晚上,颜岸已经在另一个房间睡着了,却被断断续续的敲门声惊醒。他想可能因为爸妈那天去三亚旅游了,她才觉得有适合的机会找他。结婚后她就回她爸妈家了,说还要收拾一些东西搬过来,他虽然想过这是借口但也没说什么,他也不习惯。
但当第3天下午一个货车拉着几大箱书停在他家门前时,颜岸为自己的猜测羞愧。她看书很杂,一起把书摆到书房的架子上的时候,他看到有中英文小说、童话、诗集和传记还有哲学论著等等,不止是物理书籍。颜岸想知道她喜不喜欢灰姑娘的故事,毕竟她是公主,自己也算广泛意义的王子。但他又觉得这个问题无聊透顶,就没问。
颜岸睡眼惺忪地开门,忘记爸妈没在家,还以为是父母:“妈,有事吗?”没听见声音,他揉了揉眼才发现是左雨书,脸上似乎摸了精华油,光泽莹莹,水嫩。
“对不起,我昨晚画图到很晚,白天又去工作,困得不行,就早早睡了,刚才还以为是我妈。”他最近还因为结识一个客户而喜欢上了打游戏,但总是输。他不信邪,继续打,凌晨四点打赢了一把才满意地睡下。
左雨书在等他邀请自己进去,可他完全没意识,只是稍微收敛了呵欠。
慢慢颜岸发现不对劲,她不该来找自己,躲还来不及。
“你怎么了?”出事了?他又在心底悄悄说,不会。
“我可以进去吗?”
他退到门边,疑惑地看着她进来坐在沙发上。难道还是大事?她家人犯法?他站着。
“颜岸,一切是你爸妈的意思对吧?”
左雨书听了妈妈的话,决定从一开始就好好说清楚。妈妈说人的一生很短,既然决定结婚那么一切路要你们一起走,不要带着疙瘩走,会很吃力。不要想的简单,以为相安无事就好了。人生很复杂,那些你想不到的事情说不定某天就会出现,妈妈不想你流泪。
她说,你爸妈。颜岸想起刚才他也说我妈。果然是不同家庭的人。
“你答应了,我也答应了,也是我们的意思。”
左雨书希望自己说完然后再听他说。
“对。”颜岸回答。
“所以你又不想同意了?”他声音里有恼怒。
颜岸知道自己对于完美有种不理智的维护,如果设计图有一丝失误他会毫不犹豫扔掉,没有丝毫不耐烦地重画,对于婚姻更是如此。他厌恶离婚,再婚。
左雨书被他居高临下的质问惊到,一时间忘记自己要说的话,但她想起看到一个视频说面对质疑时,若想让自己处于上风,那就把问题抛回去质问对方。
可她相信颜岸不是那种人,她也不会那样。
“没有啊,你理解错题意了。”
她站起来,天气太热,好渴,想喝杯冰饮。但她不熟悉这里的厨房也不知道有没有冰饮。
颜岸还是有点生气,他摸不清她的真实想法。
“那么你进来是想和我睡在一起了?”
“没有,我来问你家里有没有冰饮,好渴。”
她决定下次再谈,人家才睡醒,大概一直没清醒。
左雨书在颜岸眼前走过,出去的时候说:“快睡吧,不打扰好梦了。”
梦游的人一定比这可怕。她下楼去厨房打开冰箱,没有任何饮料,甚至没可乐。他不喝吗?
左雨书把头伸进去,比空调凉多了,但还是想喝冰饮。此时她把爸爸说的越喝甜的越渴抛在了脑后。
看了看时间才8点,她回到卧室穿好衣服下楼出去买冰饮。左雨书看着明灭的夜色,有些落寞,盛夏的夜晚终于变得清凉,如果小笺在就可以一起漫步喝冰饮了,可现在只有她一个人。
颜岸追下来的时候,她正蹲下闻一朵金黄色玫瑰的香气,好闻,有些花却只有草的苦味。她摘下来拿在手里,还刚要起身看见颜岸向她走来。
那一瞬间左雨书很恐惧,记得有次清晨下过雨,她一时兴起摘了学校花圃的玫瑰,却被巡视的保安大叔看见了,大叔开着小小的警车向她那边驶来,她强装镇定离开。也许大叔在警告她也许只是恰好经过她那边,但从此她不敢再摘花了。有时看着狂风把嫣红、金黄、浅粉的玫瑰花吹得遍地都是的时候,她真的有冲动,想要问问为什么不能让她摘一瓣花。她不要花束里的花瓣,只想要生长在泥土里的有鲜活气息的玫瑰花瓣。可走过花圃后又想学校也没说摘花犯法是自己担心被人责备。
她不想让颜岸觉得她不爱惜花朵,即使她从不认为爱花就是永不摘花。
颜岸不明白她为什么花容失色,刚才还笑意盎然闻花香。看到她小心地把花瓣捏在手里,他似乎有点明白她的顾忌。他在学校走过花圃时也会想摘一瓣最水灵灵的花瓣,但又想到若大家不谋而合的话,那学校花圃会成为荒野就走掉了。主要是他也没发现最水灵灵的花瓣,许多才生长就被太阳晒得残边枯萎,不好看。
他拉过她手,把花瓣夹在她的短发里,浓郁的花香和她身上的清香流入他的鼻子。
“你喷香水了吗?”
“很刺鼻吗?”她没喷,为什么会有味道。
“有点像冷冻室的冰块一样带有冷意的香味。”
也许因为她之前把头放进冰箱吧。
“你不睡觉了?”
“出来发现外面挺凉快的,去散步吧。”他拉起她手,沿着石鹅卵石小径出去。
“我要去买冰饮。”左雨书拿出手佯装夹好花瓣,想到要出去了,又拿下来。
“一起去。”
“我要买葡萄肉多多,你喝什么?”
“到时再看。葡萄肉很好喝吗?”
“嗯,我和小笺都喜欢。”
颜岸买了一杯草莓奶布丁,没有加冰,左雨书改变主意,买了大杯冷冻杨枝甘露。
“你晚上不会起夜吗?”
她喝了一截说:“好冰!”
“你不吗?”
他还以为她跳过这个问题。
“之前不,现在不知道。”
她又喝了一截,嚼果肉。
“冰得心疼。”
“别喝了。”颜岸从她手里拿过杯子。
“我们回去吧。”左雨书肚子开始疼起来,她晚上吃了鱼肉,现在喝冰的刺激了肚子。
颜岸看到她捂着肚子,便拉着她加快了步伐。
“你来月经了?”
“没有。”她感觉要腹泻。
“胃疼?”颜岸其实还怀疑怀孕,可怎么可能。
“也许吧。”她不想说话,只想马上回去。
十几分钟后,他们走到家门前,左雨书飞快上楼进了卫生间。颜岸把两杯饮料放在卧室小几上,靠在梳妆台,环顾四周看到婚纱照,两三天以来,他完全没记起这张照片,好陌生。
左雨书洗完手从卫生间出来,看到他盯着婚纱照沉思,自己也端详了一会儿,照片似乎陈旧了。字写在纸上会褪色,照片会发黄变暗,照片上的人看着看着也变旧了。她还发现电子照片也会染上岁月的灰尘,变得黯淡,还以为电子照片会始终崭新。
肚子又不舒服了,她进了卫生间。颜岸随手拿起一杯饮料喝了一口,没有草莓吗?他仔细一看自己拿错了,悄悄放下。
左雨书出来,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看着自己。
“你有事?”
“要止泻药吗?”
“已经好了。”
“你先洗,我去把饮料扔掉,不喝了吧?”
左雨书摇头,颜岸真想夸她听话。
没完没了了!左雨书又进了卫生间。
颜岸不太喜欢草莓奶布丁,把两杯都扔掉了,然后从医药箱里拿出止泻药又倒了杯温水找左雨书。
左雨书还在浴室洗澡,颜岸坐在沙发上等她,突然去自己睡的房间拿来枕头和睡衣。左雨书穿着睡衣刚从浴室出来便看到他把枕头摆在床头,她走不动路,说不出话。
颜岸把水杯和止泻药递给她,她怔怔地接过,看着药片说:“我已经好了。”
“你害怕吃药?”
“嗯,那些药到嗓子那儿不下去,每次都吐出来。”左雨书每次吃感冒药都是一大难事,还好她不怎么生病。
“那还不舒服的话再吃,我教你。”他吃药不喝水,小时候他奶奶总在亲戚面前夸她的孙子多厉害。
左雨书放下水杯和药片,等待着。颜岸明白,但他还是拿着睡衣进了浴室。
已经听不见鸟啼声,天色深浓,左雨书站在窗前看到庭院里西红柿还有小番茄红得娇嫩,她抬头,天空中星星稀落。
忽然,她睁大眼,一颗星星在跑!左雨书激动,难道自己要发现宇宙的一个秘密了?星星居然在肉眼可见地跑!偷偷摸摸,顽皮。她盯着闪烁的红光,良久后不禁想是无人机吗?她有些失望。
好像有开门的声音,左雨书拉上奶蓝色窗帘,迅速跑上床,侧躺下盖了凉被的一角,闭上眼。
她不知道如果颜岸真的要睡在这张床上该怎么办,阻止吗?然后她想起结婚第二天早晨醒来看见他也睡在这张床上。后来事情过了便也不好再问。
妈妈的话又不断闪现,可自己现在做不到,如果像那颗星星一样跑掉就好了。哦,那好像是无人机。
颜岸想好如果她不让他睡在这里,那他马上离开,可左雨书一直没说话,他一次次擦头发,最后放下毛巾,把窗帘拉严。
空调运转的轻音变得清晰。
颜俺关掉灯,坐在床沿。一会儿后他用手机关了空调,背对左雨书侧躺下。他能感到她似乎又往床边移了一下。
“你不怕掉下去?”颜岸翻过身离她近了一点。
左雨书真的快要掉下去了,她的身体有一部分悬空。
“放心,床很宽,睡三个人都不成问题。”他把左雨书往里拉了拉。
她如临大敌,坐起来。即将21岁的左雨书忽然感觉自己被爸妈扔到了孤岛,她想回家。
“左雨书,你肚子又不舒服了?”他听见她的啜泣声,起身开灯。
她双手抱着膝盖,泪滴弄湿睡衣。
“颜岸,为什么不娶你喜欢的人?”那样她就不会因为他而最后真的进了死胡同。好多天以来她被搞得心神不宁,第一次有了忧愁,思绪杂乱。
“我喜欢谁?”
然后他想到柯乐粼,但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
她怎么知道,只是听说他曾经为一个女生打架。
“你说柯乐粼?”他想得解释一下。
原来那个女生叫柯乐粼,名字轻快如流水,是不是所有人都会首先想到这三个字,而不是琳或霖?在他口中说出来,回音悠悠。
“我睡了。”左雨书想一切一开始就很清楚了,他和她都清楚。
颜岸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关灯躺下。原来左雨书也和所有女生一样在乎他的过去,他以为她无所谓,毕竟她那样匆匆,近乎胡闹地答应自己的提亲。
房间有种炎炎夏日正午沉幽的安静,左雨书和颜岸摆了许久的书,而颜岸本就有些疲惫,两人一会儿就睡着了。
再次惊醒的时候颜岸发现左雨书的胳膊放在他手臂,腿搭在他腿上,似乎因为没盖被子有点凉向他寻暖。
看到她熟睡,颜岸小心地抱住了她。听说睡觉就是另一种死亡,睡着的人没有意识,颜岸想她不会记得的。他觉得自己不对劲,干嘛要抱她,但还是没放开。
左雨书惊醒的时候已经是9点,颜岸没在,她想应该去公司了。收拾床铺拍整枕头的时候她觉得颜岸的枕头有点烫手,稍稍一拍就放下了。
下床的时候她感觉身体很不舒服,应该是摆书弄的,左雨书甩了甩酸疼的胳膊,明明当时没感觉。她进了卫生间,起初以为睡衣上干涸的血是上周经期的残余的瘀血但她想起自己做的噩梦,冲出了卫生间。
醒来的时候她还庆幸那只是梦,自己还分析是因为睡得太久梦魇了所以才有那样恐怖羞耻的梦,没想到不是梦。
“颜岸!”左雨书坐在床沿,痛苦难堪。
“怎么了?”他就是因为担心她醒来看到他不自在才出去晨跑的,刚进门就听到她叫他,声音有女班长的威严。
左雨书没想到他竟然还在,更加羞恼,跑进卫生间。
颜岸把花瓶放在茶几上,里面插着他刚才摘的两朵同株异枝金黄色玫瑰花。
他知道这件事情靠左雨书自己想通几乎是不可能的,虽然他不了解她但看得出来她是一根筋,大概所有天赋都用在了物理。
颜岸进了卫生间,她忘记拉门,坐在彼特蓝瓷砖上,安静,没有流泪,看到眼前的黑色拖鞋时站起来走过他面前。
左雨书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她睡觉有把被子抱在怀里的习惯,夏天太热,睡觉不能开空调,她会抱着吹了空调的被子,凉凉的,抱着很舒服。昨晚她还疑惑为什么吹了那么长时间冷气的被子不太凉,原来根本不是被子。
如果她也会跆拳道,一定要把颜岸打趴下,左雨书还是气恨,刚才的想法不知去哪儿了。
颜岸伸手拦住她:“你不换衣服?”他想她不会和自己好好说的,只能跳开那件事。
左雨书更恼,她差点就这样下楼,爸妈今天好像要回来。都是颜岸的错。
“对。”
颜岸笑起来。
“也行,家里又没人。”
“对。”
她在说他不是人吗?
博大精深的汉字总是让人有机可乘。
“你洗漱吧,爸妈今天不回来,云南一位叔叔邀请他们出席公司上市宴会,大概还得几天。”他想爸妈去了云南,应该会在他们初次相遇的大理待几天,尤其妈妈最喜欢旅游了,这次完全乘了他结婚的东风休年假,旅游,搞得他们像新婚度蜜月。
颜岸走出卫生间时转身问:“你早餐吃什么?”
左雨书不搭理他转过身刷牙。
“豆浆?包子……”
“你会做?”
“不会。”颜岸说完转身走了,他也不怎么吃早餐。左雨书看到他的背影,不自觉地笑起来,想到那些画面她又砰地放下刷牙杯,猛猛洗脸。
晚上,颜岸自觉地把枕头拿到了另一个房间。躺下好久后,他盯着天花板睡不着,起来打游戏一直输,只好关掉继续睡。数到100只羊的时候,他拿着枕头来到左雨书的房间。左雨书的房间?这明明是我们两个人的婚房,颜岸发现他自己都把他排除在婚房之外了。
他敲门好几声后,听见左雨书说:“我睡着了。”
“那谁怎么和我说话?难不成你梦游?”
左雨书整好衣服,打开房门:“对,很可怕。”
颜岸发现她喜欢顺势而为,而不是反驳。
“那我看着你,听说梦游的人有从床上摔下来摔坏脑子的,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在干什么。”
左雨书担心自己乌鸦嘴,便说:“我没有。”
曾经她的初中同桌想要减肥,每天埋怨自己一日三餐顿顿不少,结果几周后她就生病住院了,没有变瘦,只是经历折磨。同桌回校对她说起那件事的时候,左雨书就下定决心以后决不随意说话。
“嗯,你睡得那么沉,应该不会梦游。”颜岸在她呆怔的瞬间进了房间。
左雨书又想起昨晚的事情,站在门口,进退维谷。
颜岸坐在沙发等了一会儿见她还站在原地,便过去关上门,拉她进来。她甩开他手,坐在床沿。
“你知道婴儿甚至未成形的胚胎很敏感吗?他们可以感知周遭的一切。”
左雨书像一个听课的学生那样专注地听颜岸讲生物知识。
“也许你肚子里已经有……”他拉长语调。
左雨书猛然醒过来,瞬间的恼意散去,羞涩的红晕在白皙的皮肤上应和着灯光光辉显得灿烂。
看到左雨书低下头,他轻咳一声,坐在她身侧。
“胚胎会透过肚皮看到外面的人和世界,听到声音,所以他们并不是从出生才开始认识世界的。他们就像使者一样静静地观察着这个世界然后上报信息。”
左雨书被吸引,抬头看他,她感觉这有点神秘主义的味道。
“我白天出去上班,晚上才有时间见到你,所以……”
“那你现在记得吗?在你还是胚胎的时候。”她非常想知道。因为在一本书上作者写婴儿三岁后就会被抹去记忆,重新认识世界。可她查过,没有这样的研究报道。
“记得,我爸在一个美丽的地方给我妈拍照,天空有绯色云彩。”这是他姑姑讲给他听的,说哥哥和嫂子很恩爱。颜岸的姑姑比妈妈低两级,她们在学生会认识成为了挚友。
“真的吗?”
“真的,有些人忘记了,但我记得。”
“所以要从现在起就让胚胎看到我,不然以为没有我这个人。”
左雨书半信半疑,怎么可能第二天就有胚胎呢?但她生物学的一般,还是出丑了。她否认自己知道颜岸在故弄玄虚。
颜岸看到她没说话上床躺下后,自己也上床躺倒,关掉灯。
“你说有胚胎。”他刚把手搭在她腰上,就被她扔开了。颜岸觉得好丢人。
“你转过来,胚胎才能看到我,不然看到的都是衣柜。”他想扳回一局。
“胚胎能透过肚皮,当然也可以透过后背,你不会举一反三吗?”左雨书声音略带激动,他太得寸进尺了。她不知道自己紧张,这句话还是很伤人的。
“不会,理科天才教我应该就会了。”虽然他不喜欢与人争论,但并不代表他会输。颜岸的自尊心有点受损。
左雨书知道他生气了,便没再说话。
“对不起。”颜岸没在讽刺,她的确是理科天才,但他的语气尖锐,一定伤到她了。
“没关系。”她也不想那样说话的。
两个人在静谧的夏夜渐渐入睡。
世界安静,远处荒野处的火车上灯光明亮,车上的旅客望着窗外参差不齐的高楼,家家户户没有灯光透过窗帘,一片漆黑。
怀蒲芋坐在硬卧期盼着回家,还有一个多小时列车就要到站,车厢有了交谈声,不再静寂。
她被开除了,店长说她没通过一个月考察期,再找其他合适的工作吧。她没说什么,一周多后她在学校等到保研院校的录取通知书,就买了6.15的票坐火车回家。从此,应该再也不会来济南了,怀蒲芋没想到她会眷恋。四年的时间还是有很多很多天的。
半个月以来,颜岸和左雨书相安无事,只是左雨书始终背对他,他都担心她把左侧身体压坏了。
颜岸说:“我去另一个房间了,你转过来睡吧。”
左雨书发现他没动静,只好说:“没事,你睡在这。”她转过身。
好几次颜岸半夜醒来都会看到她把腿搭在自己身上,胳膊抱着自己,想到她之前的反应以及也许她肚子里真的有胚胎颜岸就只是静静抱着她入睡。
但当他对她说想要抱她的时候,她总是立刻逃走。颜岸当然想先斩后奏,又担心她会生气只好先问她。两三次后他只好放弃,毕竟晚上也许就可以抱她。
10月23号那天左雨书从学校赶回来去医院陪伴胃病住院的商月笺,给小笺递给一个草莓后她自己吃了一根香蕉却不断反胃呕吐,商月笺的妈妈让她去妇产科查查,她知道这个女孩结婚三个多月了,大概有喜了。左雨书很震惊,她怎么会有宝宝呢?他们只不过睡在一张床上。然后她慢慢想起结婚第三晚的梦魇不是梦。
权泠渊正好进来查房,商月笺便问他妇产科在哪里,她要和雨书一起去,想最先知道雨书是不是真的要有可爱的宝宝了。
左雨书很尴尬,她还是一个学生,虽然说大学毕业后继续学习的人也算步入社会,但她毕竟在上学。她希望不是阿姨想的那样。
权泠渊被惊到了,他以为她还有妇产病,看到商月笺旁边面露窘色的女孩,他才明白过来。
商月笺介绍说:“雨书,这是我的主治医生,”她附在雨书耳边说,“就是那个医生。”左雨书一时间不知道为朋友庆幸还是不幸。
相遇要如此坎坷吗?
“你好,医生,我是左雨书。”她之前见过他。
“你好,我是权泠渊。妇产科在济众楼南区,你们很着急吗?”权泠渊那时就没注意到她。
“不急,谢谢医生。”左雨书想先陪着小笺挂点滴。
商月笺却很着急,看着点滴快没有了,她说:“雨书,我们现在就去。”
左雨书刚想说等挂完药再去也不迟,就听到医生淡淡地说:“还有一瓶药,等会护士会送来。”
商月笺惊讶:“都要到中午了,还有药?”
“才十一点。”权泠渊回答。
“你们可以网上预约挂号。”说完他离开了病房。
商月笺妈妈劝女儿再忍耐一会儿,她心疼那样活蹦乱跳的女儿只能整整一个上午都躺在病床,但生病没有办法。
商月笺看到妈妈忧愁的目光和哄小孩的样子,只好说:“好吧。”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脆弱,只是和所有人一样生了病而已,心里却无比难过,总是想到生与死,于是突然很珍惜生活的时光。以前她都没意识到时间会那么慢,也会那么短暂。
左雨书从医院出来走在路上,狂风乍起,她紧紧扶住紫色真丝帽,手机有消息,她查看时手一放松,帽子被风吹走了。左雨书跑着追,帽子跑到一辆金黄色跑车下面,她找了根被风吹断的数枝但太短够不到。她再次伸长胳膊,还是不行。左雨书站起来等待大风把帽子吹出来。淡黄裙子上的丝带翩飞,似乎在追风。
坐在车里睡觉的游箜迟要开门时看到一个女人挡住了驾驶座车门,他等了一会儿,只见她始终站着,然后接住一片狂风刮落的心形落叶拿在手里把玩。这个场景让本来怒气冲冲想要再找病人家属理论的他忘记自己要下车干嘛。游箜迟想起大四那年夏天还是秋天的某个清晨,他打伞去篮球场找前一晚打球时忘记拿回去的帽子,走在林荫路上,远远地看到一个女生没打伞,走过花丛然后停下来闻了闻某朵花,之后她随意地看了看四周,似乎确认没人后摘了一瓣花瓣。那一瞬间,他想冲过去大喊,吓吓她但还是好心地放过她了。
见女人还是没反应,他降下车窗:“抱歉,我要下车。”
左雨书没想到车里有人,她慌忙退后。
游箜迟打开车门下车,走了几步后看到她还站在那儿就发善心地返回,问:
“你需要帮忙吗?”
左雨书又被惊到,这个人明明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似乎为了配合这种气质,他的眉毛凌厉,鼻梁高耸峭立,却又语气温和礼貌。
他的面貌很好看,可是好人吗?
“你不用帮忙吗?”游箜迟感觉她在分析他是不是不怀好意。
“不用,谢谢。”他大概没用。
对了,可以让他把车开走。但左雨书说不出口,她不认识他。
“那你待在这儿干嘛?”游箜迟原形毕露,他想直接一点不好吗,何必扭扭捏捏?
看来不是好人。
她觉得没有必要回答一个陌生人的质问,即使医院是他家开的也没权利管她。
她把他当空气吗?游箜迟等了几秒凑近她,左雨书想光天化日他不敢放肆,所以定定站着,直视眼前逼近她的人。
可他越来越近,左雨书伸腿作势踹他,真打的话也许激怒对方,但她自己重心不稳,要摔倒时她看到那个人居然伸手接她,所以她用力倒向车身的方向,没想到腰撞到了后视镜,很疼。左雨书忍着没出声,不能让对方以为她很弱。
游箜迟清楚地听到了撞击声,他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都不让他扶她,看来真的以为他是恶棍了。
一阵更狂烈的风刮过,他几乎有点站不稳。一顶紫色帽子从他车底随着狂风飞出来,他看到那个女人扶着腰追帽子,便明白过来她是在找帽子。可风太大了,帽子被旋到了空中。有些人看向帽子又看看追帽子的女人,左雨书不好意思便停下来,没再追。
那顶帽子她从大一就开始戴,实在有些不舍。
游箜迟走到她身旁,和她一起看着帽子的黄色丝带在空中翻飞,然后帽子似乎掉下来了,也许不远,也许掉在泥淖,也许落在花园,但左雨书突然觉得帽子飞了也很好,最后还是要扔掉。
“去捡吗?我有无人机。”
左雨书第四次被他惊到,但他的语气又变成温和得体的,她好像还弄坏了他的后视镜,可他先无礼的,她还是不想跟他说话。
“捡不捡?”游箜迟想自己都这么不计前嫌了,她还不识趣吗?
左雨书没等他问完就离开了。
那天准备给一个孩子动手术之际,他戴手术帽时突然一掌捶在桌子上,他无比后悔做好人好事,对方都不理他。晚上下车时他看着受损的后视镜,困惑自己为什么那么大发善心,当医生当久了上瘾吗?
颜岸下班回家看到左雨书坐在沙发上吃葡萄的时候很惊讶,他以为她在学校呢。
“你下午回来的?”他坐下来。
“不是,早晨8点多,小笺住院了,我来看她。”
“你的那位朋友?”
“嗯,她得了胃病。”左雨书不知该怎么帮她。
“别担心,有医生在。”
“谢谢。你吃饭了吗?”
“你呢?”
“我和爸妈一起吃了饭,本来打算给你留,但妈说你一定在外面吃了,就没给你留。”
“嗯,我公司对面有家餐厅很好,我都在那儿吃完才回家。”回来早的话,见不到她,他会很烦躁,胡思乱想无法画图。
颜岸看到左雨书穿一件黑色牛仔裤,上身是浅蓝短袖牛仔外套,身边还放着包,便问:“你要出去吗?”
“对,去医院。小笺一定很无聊,她让她妈妈回去了,我去陪她。”
“你要待几天?”
“还不确定,但我请了两周假。”
“我送你去。”
“不用,你休息吧。”
“你要骑机车?”
“不,我只是偶尔骑机车比赛,但平常不骑。”
颜岸很疑惑地看着她。
“我并不喜欢开车,一开始只是好奇就学会了而已。尤其小笺还因为骑机车差点撞人被吓到了,所以我一点都不喜欢机车了。”
“跟机车无关啊。”女生都这样追究责任吗?
“无关,但我不喜欢。”
左雨书发现自己在和他谈心!她后知后觉,羞涩地转了转手链。
“我闲得无聊,一起去。”颜岸上楼时又说:“等我一会儿,我换件衣服。”
他担心我悄悄走掉吗?左雨书微笑。
上车后,左雨书犹豫了好几次还是对颜岸说:“蓝色T恤很好看。”
每次爸爸穿上新衣的时候,妈妈都会让爸爸转来转去然后说好看,她应该也要这样夸赞吧。
颜岸正在想该给她朋友买什么慰问品,被她这句话弄得心慌意乱,好几个选择都忘光了。
“你的牛仔外套也很好看。”他想夸回去总没错,而且是事实。
左雨书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回答,但这个回答让她觉得有些像社交礼仪的寒暄。
想法一瞬而逝,她担心小笺等得急,便没在意。
“你朋友喜欢什么?”
“不用买东西,她得胃病好多都吃不了。”
左雨书很感谢他在意她朋友。
颜岸只好自己搜搜胃病病人能吃的东西。
他把车开到商场,买了一些草莓、香蕉、樱桃和猕猴桃果篮以及一盒SCOTCH金丝燕窝但还是担心刺激她朋友的胃,又打开手机确认了一遍。
左雨书看到“燕窝”这两个就想吐,呕了一下。颜岸拍了拍她背:“要去卫生间吗?”
“不用,可能晚饭吃太多了。”
她说着又呕了一下。
颜岸闻了闻商场,没有什么臭味。
他给她买了一瓶矿泉水,左雨书到卫生间漱了漱口。也许真的要有宝宝了。以后都要吐吗?左雨书好愁。如果上课着,她突然呕一声……她不敢继续想。
颜岸准备要进去的时候,左雨书终于出来,他看到她郁郁寡欢,都不看他一眼。
“你不会也有胃病吧?”颜岸不想这样猜但还是着急地问出来。
没等左雨书回答,他拉着她手想立刻去医院。
她没甩开,慢腾腾地说:“比那更严重。”颜岸感觉自己听到了雷声,眼前有白色闪电闪过。
颜岸把礼物放进后座,左雨书系好安全带的时候他快速倒车出了商场。一时间他记不起自己有哪位朋友在医院工作。对了,林沉峣,在BJ。颜岸没再拨电话。
“很严重吗?”
“还没确诊。”
“胃癌?”颜岸许久才不得不这样问。难怪她上次喝了冰饮肚子就痛。颜岸后悔,当时居然没在意。
“颜岸。”
左雨书不想恶作剧了。他竟然那么担心她。
“没事,我不会离婚的。”
“你竟然想到离婚?”左雨书故意惊讶地看着他。
“我以为你想说离婚。”
“我……没病。”
颜岸感觉他似乎漂到岸边了,但没有力气上岸。
“你有。”他不想再提“病”这个字眼。
左雨书打开车窗,笑意盈盈。确实有病。
咦?有很多分支的杨树梢挂着一顶帽子,丝带已经不见了,左雨书认出那是她的帽子。挂在树梢是帽子最美的结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