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初见
某大型国企总厂体育馆内,声浪沸腾。三分厂与六分厂的篮球决赛激战正酣,双方啦啦队的呐喊声针锋相对,几乎要掀翻顶棚。
“何刚!”我一声高喊。何刚眼角余光扫到角落空位上的我,心领神会,一个精准的击地传球,篮球“啪”地一声弹起,稳稳落入我手中。没有丝毫犹豫,趁着对方补防队员扑上来前的刹那空隙,我拔起就投。“刷!”篮球空心入网,三分命中!刹那间,人群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吼声。
观众席上,一个穿着六分厂工作服的长发年轻女子,目光紧紧追随着场上,手机镜头始终对着三分厂的八号球员(我)狂拍。当那记三分球应声入网时,她忍不住激动地喊了出来。
“清婉!你个叛徒,怎么能给对面加油啊!”她身旁一个体型壮硕的女伴不满地抱怨。
霍清婉撇撇嘴,目光依然痴痴地黏在八号身上,“切,谁帅我就支持谁呗。”
心里暗想,“这颜值嘛…勉强配得上本小姐。”
比分再次改写,三分厂领先两分。最后一节仅剩不到一分钟,六分厂教练焦急地喊了暂停。球员们气喘吁吁地围拢过来,他抓起战术板,狠狠拍打着场边的广告牌,唾沫横飞:“盯紧那个八号!八号!让他投了几个了?我的战术都喂狗了吗?!”
“教练,他们那个九号(何刚)传球太贼了,八号跑位又飘忽,根本防不住啊!”一个球员抹着汗辩解道。
“那就给我掐死他们的连线!小郭,你贴死八号!其他人随时准备夹击!”陈教练刚吼完布置,暂停结束的提示音便刺耳地响起。
三分厂替补席这边。
汗水早已浸透我的球衣,顺着发梢、脸颊不断滴落在地板上,砸出小小的深色印记。我胡乱地将湿透的额发向后捋去,大口喘着粗气,灌下一小口冰水。打到这个份上,体力早已透支,双腿仿佛灌了铅。看着计时器上仅剩的五十多秒,我咬紧牙关,强行压下身体的疲惫站起了身子。
比赛重启,六分厂球权。后卫刚运球过半场,他们的中锋便像一堵墙般提到三分线外做挡拆。何刚被结结实实挡住,脚步迟滞了半秒。就这电光火石间,对方后卫已如利箭般直插内线。我方中锋大陶迅速横移补防,试图封堵。那后卫却毫不慌乱,嘴角甚至勾起一丝狡黠的笑意,手腕一抖,一个巧妙的不看人传球,篮球诡异地穿过大陶扬起的腋下空间,精准地送到了无人盯防的己方中锋手中。
“啊——!”那膀大腰圆的中锋如猩猩般狂吼一声,面对空无一人的篮筐,双臂青筋暴起,便要来一记雷霆万钧的双手暴扣!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切入篮下,带着决绝的气势直扑对方要害!我铆足全力高高跃起,右掌狠狠按在对方即将砸下的篮球上!“铿!”一声闷响,篮球在双方巨大的对抗力量下偏离轨道,重重砸在篮筐前沿向外弹出。而我,则被对方中锋那泰山压顶般的冲击力狠狠撞飞出去,重重摔在地板上。
大陶奋力跃起摘下篮板球的同时,何刚这老小子已如离弦之箭,凭借速度甩开对方后卫数个身位,闪电般切入对方半场。大陶没有丝毫犹豫,一记精准的跨场长传,篮球划出弧线,稳稳落入何刚手中。只见他一个节奏变换轻松晃开仓促回追的后卫,随即一个轻巧的指尖挑篮,篮球听话地滚入网窝,再添两分!
全场瞬间沸腾!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而看到我被撞翻在地,三分厂书记李开森勃然大怒,一个箭步冲到场边,指着那中锋激动地骂骂咧咧。
比分定格在75:79,我们领先四分。
我忍着从尾椎骨蔓延开来的阵阵剧痛,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就在起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校服、身形瘦小的女孩也被刚才的撞击波及,摔倒在地。她身边散落着好几个空的矿泉水瓶,还有一副摔裂了镜片的黑框眼镜。
女孩慌忙爬过去,心疼地捡起那副破眼镜,用衣角一遍遍擦拭着裂痕,眼圈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顾不得许多,快步走过去,轻轻将她扶起,刚想开口道歉——“轰!”体育馆内再次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抬眼望去,原来是何刚这狡猾的家伙,佯装回防时突然一个迅捷的回手掏,鬼使神差般截下了对方漫不经心的发球!他嘿嘿一笑,毫不客气地又是一个轻巧的挑篮,再下两分!
女孩仿佛没注意到我,自顾自地将摔坏的眼镜重新戴上——镜片上的裂痕让她看东西有些模糊。她又默默地蹲下身,开始捡拾散落的空瓶。时间紧迫,我来不及再道歉,只能对女孩投去歉疚的一瞥,转身便冲回场上执行最后的防守。
“哔——!哔——!哔——!”
终场哨声长鸣,全场比赛结束!三分厂最终以77:85力克对手,拿下了这场关键的胜利!
“干得漂亮!”
“好样的!”
三分厂的观众们纷纷起立,欢呼雀跃,掌声与喝彩声经久不息。尤其是分厂书记李开森,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肥胖的五官挤作一团,如同一朵怒放的菊花,满面红光地接受着各方领导的祝贺。
“好!好!小伙子们,打得真棒!”李开森喜气洋洋地拍着队员们的肩膀,“今年进步太大了!本来想着能拿个季军就烧高香了,没想到一路杀到决赛!下一场,给我把冠军奖杯捧回来!让咱三分厂也好好威风一把!我老李说话算话,拿下冠军,奖金翻倍!”他挥舞着手臂,慷慨激昂地画着大饼。队员们纷纷围拢过去,抓紧机会表忠心拍马屁。唯独我,一个人瘫坐在替补席的长凳上,低着头,胸腔剧烈起伏,贪婪地呼吸着空气,汗水顺着下巴止不住地滴落下来。
“太久没打这么高强度的正式比赛了……”我心中苦笑,疲惫不堪的双腿仍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尤其是刚才摔倒时撞击的部位,传来阵阵钝痛。疼痛感让我猛地想起一件事。我抬起满是汗水的脸,胡乱用球衣下摆抹了一把,目光急切地在渐渐散去的观众中搜寻着——那个瘦小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
“我还欠她一句道歉呢……”看着那片空荡荡的地面,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那个因我而受牵连的女孩,那副碎裂的眼镜……只能等下次有机会再正式道歉了。
体育馆的灯光渐渐暗了下来,人群已散去大半。队员们也收拾好装备,有说有笑地准备离开。
我刚换好鞋,直起身,一个曼妙的身影便亭亭玉立地出现在眼前——正是霍清婉。此刻的她巧笑倩兮,双目含情更添几分娇羞妩媚,纤纤玉手递过手机,声音甜美中带着一丝期待:“路永生,方便加个好友吗?”
身后的队友们顿时爆发出暧昧的起哄声。霍清婉双颊绯红,却更显娇艳,又把手机往前送了送。
“你是……?”看着眼前这张确实漂亮的脸蛋,我脑中却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生哥!这可是六分厂的厂花,霍清婉!你这信息也太闭塞了吧!”一个队友嬉皮笑脸地插话道。
“滚犊子!”我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那群家伙装模作样地作鸟兽散,却都故意放慢脚步,一步三回头地等着看热闹。
“抱歉,我队友们就爱瞎起哄。”我略带歉意地对霍清婉说。
“没事,年轻人嘛,活泼点好。”霍清婉甜甜一笑,再次对我晃了晃手机。
“抱歉,”我语气平静但坚定,“我不随便加人,尤其是异性。”说完,我拎起背包,朝她点了点头,迈步就要离开。
霍清婉脸上的甜笑瞬间凝固,眼底闪过一丝阴霾,但立刻又被她强行压下。她上前半步,语气带上了撒娇的意味:“哎呀,别这么冷淡嘛,就是认识一下,交个朋友而已。”
“谢谢你的好意,心领了。”我脚步未停,声音平淡,径直从她身边走过,没再回头。
霍清婉站在原地,脸色阴沉地盯着我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握着手机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姣好的面容上阴晴不定,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愠怒:“路永生……你居然敢拒绝本小姐?!”
就在我离开后不久,体育馆一个昏暗的角落里,那个瘦小的身影正蹲在地上,专注地将刚才努力捡起的空矿泉水瓶,一个一个小心翼翼地塞进一个破旧的尼龙编织袋里。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水珠沿着苍白的脸颊缓缓滑落。那副碎裂的黑框眼镜,歪歪斜斜地架在她秀气的鼻梁上,镜片的裂痕在昏暗光线下格外刺眼,与她清秀的面容格格不入。
突然,一只粗壮肥胖的手臂猛地从后面伸来,狠狠揪住了她校服的衣领,粗暴地向后一拽!
“啊——!”女孩猝不及防,被巨大的力量掀翻在地。她惊恐回头,当看清来人时,眼中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填满。她下意识地张开嘴想呼喊,却只发出几声短促而嘶哑的“呃…呃…”气音,如同溺水之人。
康城六月的傍晚,闷热依旧,却有一丝不安分的凉风掠过湖面,泛起阵阵涟漪。几只蜻蜓低空盘旋着,预示今晚暴雨将至。
我与何刚并肩走在回宿舍楼的小路上。
“生哥,”何刚用毛巾擦着脖子上的汗,压低声音,“那个霍清婉,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嗯,听说过。”我抬头望了望天空中迅速堆积的厚重乌云,将手中喝空的可乐罐捏扁,随手扔进路边的垃圾桶。
“你就不怕她报复?”何刚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担忧。
“怕她做什么?”我扯了扯嘴角,“再说了,有老李在呢,他还能看着自己厂的人被欺负?”
一阵带着土腥味的怪风猛地刮过,路旁的杨柳枝条被抽打得东倒西歪。凉意袭来,我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手习惯性地插进口袋——空的!?心里咯噔一下。
“糟了,随身听落体育馆了!”我停下脚步,“你先回吧,我去拿一下。”说完,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加快步伐跑了起来。
“咔嚓——轰隆!”天空骤然被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紧接着是沉闷而压抑的雷声。
我用力推开体育馆厚重的入口大门。里面灯光昏暗,只有几盏应急灯还亮着,大概是给最后打扫的人留的。我在之前坐过的替补席座位底下摸索,很快找到了那个银色的随身听。拂去上面的灰尘,刚松了口气准备离开——“哐当!”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夹杂着模糊的谩骂,从女厕所方向隐约传来。
体育馆外,低沉的雷声滚滚,仿佛在催促我少管闲事,赶紧离开。然而厕所里,却清晰地传来一个女人尖酸刻薄、充满恶意的叫骂: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清婉姐看上的人,也是你这种货色能碰的?!刚才是不是故意往他身上摔?嗯?!”胖女人瞪着一双小眼睛,恶狠狠地揪着楚梨的头发,迫使她仰起头。
厕所隔间里,楚梨头发散乱,双眼红肿得仿佛随时会破裂一般,身上的校服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她被逼到最里面的角落,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嘴里只能发出破碎的“啊…啊…”悲鸣,眼泪混合着头发上的脏水,无声地流淌下来。
霍清婉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楚梨,眼神阴森得像淬了毒的刀子,对胖女人扬了扬下巴:“还不够清醒,再来一桶。”
胖女人得了令,立刻松开楚梨的头发,屁颠屁颠地捡起地上的红色铁皮水桶,跑到水龙头下接水。不一会儿,她就提着一桶满满的冷水回来了。
那庞大的身躯再次笼罩住角落里的楚梨。胖女人脸上横肉抖动,露出焦黄的牙齿,狞笑着将桶口倾斜。“哗啦——!”冰冷刺骨的水柱再次劈头盖脸地浇在楚梨身上!她浑身剧烈一颤,双臂紧紧环抱住膝盖,把头深深埋了进去,像一只被暴雨打懵的雏鸟,连呜咽声都微弱下去,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
“呵……”霍清婉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目光像毒蛇一样在楚梨湿透的身体上游走,“没想到这小哑巴发育得倒是不错。”湿透的短袖校服紧贴在身上,白色的内衣清晰可见,少女青涩却已略显曲线的轮廓被显露无遗。霍清婉眼中闪过恶毒的光,掏出手机晃了晃:“把衣服给她撕开点,我拍几张‘艺术照’,让大家‘好好欣赏欣赏’。”
胖女人闻言,脸上横肉兴奋地一抖,咧开嘴,露出令人作呕的笑容,搓着手,一步步朝角落里缩成一团的楚梨逼近。
“滋啦——!”恰在此时,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体育馆窗外的夜空,瞬间将昏暗的厕所照得一片雪亮!
几乎在闪电亮起的同时,一只大手猛地从旁边伸出,铁钳般扣住了胖女人粗壮的手腕,然后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狠狠向后一拽!
“哎哟——!”胖女人惊叫一声,庞大的身躯失去平衡,像一坨案板上的肥猪肉,“砰”地一声重重摔倒在地,水桶滚落一边,发出刺耳的噪音。
“路永生?!你…你不是走了吗?!”霍清婉惊愕地转头,看清来人是我时,脸上那副阴狠毒辣的面具瞬间碎裂,她下意识地想换上那副巧笑嫣然的模样,却显得无比僵硬和扭曲。
我面无表情,声音冷得像冰,“要真走了,岂不是错过了一场‘精彩’的戏码?”我的目光扫过地上狼狈的胖女人,最终定格在霍清婉那张强作镇定的脸上。我利索地脱下自己的运动外套,快步走到角落,蹲下身子,将带着体温的外套轻轻披在楚梨冰冷颤抖的身上。
那突如其来的温暖让楚梨猛地一震,她缓缓地、带着无限恐惧和迟疑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像一堵坚实可靠的墙,挡在了她和那两个恶魔之间。借着昏暗的光线,我也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小巧的瓜子脸,弯弯的柳叶眉下,一双乌黑如墨玉的大眼睛,此刻却盛满了惊惶的泪水,鼻梁秀挺,嘴唇因寒冷和恐惧而失去了血色。这张不施粉黛、清丽却写满苦难的素颜,竟让我心头一震。
我撑住冰冷的地面,缓缓站起身,目光如炬,直视霍清婉,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给她道歉,或者,”我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我报警。”
没等她们反应,我手指滑动,点开了相册里刚刚录下的视频。手机扬声器里立刻传出胖女人刺耳的辱骂声、霍清婉冰冷的指令、水桶倾倒的哗啦声,以及楚梨压抑绝望的呜咽……这些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厕所里被无限放大,如同重锤般狠狠敲打在霍清婉和胖女人的神经上。
霍清婉和胖女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们惊恐地对视了一眼,嘴唇抖动着,脚下却像生了根,迟迟迈不出那一步。视频播放结束,厕所里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水龙头“滴答…滴答…”的漏水声,如同催命的秒针,一下下敲打着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也在挑战着我最后的耐心。
见她们依旧僵立不动,我眼神一凛,手指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拨号键——“110”三个数字清晰地显示在屏幕上。
“别!别报警!”胖女人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扑到我脚边,带着哭腔喊:“对不起!路哥!我错了!我错了!”她慌乱地磕着头。
“不是对我!”我声音冰冷,指向身后紧紧抓着外套边缘、惊魂未定的楚梨,“向她道歉!”
胖女人立刻像抓到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转向楚梨:“楚梨!楚梨对不起!我错了!我混蛋!你原谅我!原谅我吧!”她磕头如捣蒜。
楚梨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吓懵了,她下意识地紧紧抓住我的衣角,拼命地摇头摆手,眼神里满是惊恐和恳求。
“你要原谅她?”我侧头,沉声问楚梨。
楚梨急切地点头,生怕慢了一秒。
“那她呢?”我的目光如同冰锥,射向脸色铁青、紧咬着下唇的霍清婉。
楚梨的目光怯怯地扫过霍清婉那张因愤怒和羞辱而扭曲的脸,身体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但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哀求,无声地祈求我放她们走。
既然受害者本人选择了不再追究,我也不便再坚持。转过身,我的目光如寒冰利刃般刮过面前这两个女人,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给老子滚!”
胖女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站起来,顾不上疼痛,一把拽住还在原地僵持、满眼怨毒不甘的霍清婉的胳膊,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她往外推。“快走啊清婉姐!”霍清婉被我冰冷的眼神吓得一颤,最终在胖女人连推带搡下出了厕所,两人狼狈不堪地消失在昏暗的通道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