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经过几天的紧张忙碌，装修已接近尾声，那老两口累得满头大汗，一直给师傅打下手。丛蓉也没闲着，头上蒙块小手巾，楼上楼下不停地跑动，并不时站在楼门往管件厂方向观望，姜文玉今天咋回事，应当来啦……
当老姜急匆匆站到她面前时，她嗔怪道，你干什么去了？咋才来呀？老姜说官身不得自由，厂里有点事，脱不开身，顺便又办了点私事。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不还有叔叔和婶子吗？同他们商量就中，不能啥都依赖我。
丛蓉脖子一梗，同他们商量？我才不同他们商量！生不起那个气，那是两个商量事的人吗？干活儿稍累点就抱怨，还不够他们唠叨的呢。从早晨到现在，嘴就没停过，说我把摊子铺大了，投入这么多资金，看抻不出腿来咋办……你想开羊肉餐馆儿，那么羊呢？龙肉挣钱，你还得有货……米还没着落，先支口大锅放到那，没等拉屎，先把狗叫来……你听听……唉，真是气死我！
老姜也就明白了：“就为这？其实当爹妈的都是好心，生怕你赔了，别怪罪他们。我刚同过去的羊东谈妥，货源的问题基本解决了，甭着急也甭上火，一会儿我去和叔叔婶子解释。”
“你俩怎么谈的？电话上还是当面？”
“当面，她特意骑车进城找了我。”
“就没说几句想你之类的情话？嘻嘻……你过去的羊东长啥样，领来让我见见嘛！”
“她也想见你，我没敢让她来，一旦她心血来潮……嘿嘿……是吧？噢，甭提她有多丑了，身高马大，看着瘆人，一笑这天花板都得掉渣儿，我怕吓着你。”
“那还是人嘛……”
丛蓉笑了，也就不问了。
自然由老姜出面解释，那老两口才打消心中的顾虑。
装修工程进展顺利，不知手下人在哪扫听到了风声，大领导不在办公室，每天到工作场地转一圈就去了二层小楼。由于好奇，打着尿道他们也想去看看，张振东拦都拦不住。理由是，同样是人，凭啥让他个不会说话的哑巴管着？快去他娘个屌的。这样难免引起肢体冲突，而每次都少不了毛蛋、笨牛和歪歪三人。有压迫就有反抗，有反抗就有斗争。三块货商量好了，联手和那哑巴干干，就不信咱们三人干不过他！
通过这段时间的调教，三人不但能顺利数十个数，还学会反抗了。识数值得表扬，但反抗却挺危险。老姜竟没有发现，好歹被聪慧的闻春玲察觉到了，于是她提醒张振东，千万小心着那三个东西，别瞅冷子给你开了瓢儿就晚了。可血气方刚的张振东岂能惧怕他们？抓单蹦该踹还是踹。三人一起上，那就来吧？较量几次，不服也不中，吃亏的还是他们三人。
这不，刚在场地上动了手，被张振东收拾得服服帖帖。借助张振东开三轮车往外送废渣的空隙，三人一合计，凑，整天受这哑巴的气，还有讲理的地方没？走，咱们找大领导去！
老姜不在办公室，于是三人直奔厂对过二层小楼。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出于何种想法，出厂门时，听说他们要去找老姜，何师傅拦都没拦就把三人放了出去，只是回屋赶紧往老姜的手机上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你的手下人去二层小楼找你了。
“这些个东西……”
老姜说了这么一句，又揣回手机，帮那老两口干活。
二层小楼门前，堆满了大包小包的装修材料，老姜正帮这一家三口往屋里弄。
三人一见老姜的面，张嘴就哭诉，张振东又把他们打了，领导管不管？老姜一见事情不妙，赶紧去哄，你们没被打坏吧？这个月开工资，看我怎么罚他。把他的工资，还有我的工资，各拿出三百来，给你们每人二百元的痛苦补偿，快回去上班吧啊……
“我们不回去，就想跟着你在这干。”笨牛说。
“我现在是给别人干，这个忙你们帮不上，回厂里干才有工资，在这干没人开工资……”
“管饭也中。”
“这连个做饭的地方都没有……他妈这三个东西，快走，走，一会张振东又来找你们啦……”
“凑！说啥呢？拿张振东吓唬谁？都说跟着领导干没亏吃，你还称不称职？”毛蛋突然吼了一嗓子，“哥儿两个，跟我回去，他算什么屌领导，甭搭理他！”
毛蛋领着二人走了。
老姜哭笑不得。刚要扑拉扑拉身上的白灰离去，丛宽老汉说：甭说，有困难知道来找领导，还学会反抗了，有进步。小姜不但是他们的领导下，还是他们的主心骨，但也不能成天哄孩子，离了拐棍就倒，必要的时候还真得躲一躲。简单的事物和纠纷，让他们自己去处理，慢慢就转过弯、悟出道理来了。
“我真怕他们闹出事来。”
“别怕，打两下又打不坏，起码张振东和那姑娘是聪明的，暂时就在我这待着，一会再回去，看他们究竟想咋着？必要的时候再给他们纠纠错，该罚就罚，该骂就骂，明天还接着，习惯就好了。”
“唉，打不坏关键是记仇，担心死。”老姜蹲在地下点了根烟。
也许老姜回去晚了点，正好被站在窗前的齐瑞新两口子看见，进屋屁股还没坐稳，就一个电话打来，把他叫进董事长办公室。见到老姜，齐瑞新半真半假地阴沉着脸，首先递给他一张纸，问：为啥叫你来？自己看看吧！
老姜接过纸一看，顿时惊呆了，上面开口便骂：
凑，什么他妈东西，干啥不像啥，卖啥不吆喝啥，他也配当个领导？一点不守铺……挺长时间不坚守岗位啦，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净和他的小情人约会啦……我们受欺负，连个人都找不到，坚决要求董事长大人，撤掉他环保部部长之职或开除他，部长干脆让张振东担任得了……
信是电脑打印的，结尾还用了串儿耐人寻味的省略号。上面有环保部所有人员的名字，并摁上手印。竟然还有闻春玲！
老姜拿着那张纸完全变傻了，这帮玩意，这是要造反弹劾他，并强烈要求他下台。
“看完了？”齐瑞新问。
“看完了……”老姜答。
“明白什么意思吗？”
“明白，明白……这段时间我的确不像话，正如信中所说，工作不守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您若看我不称职，干脆撤掉我算了，或开除我……怎么处分我都能接受，反正也有人选了……张振东那小子胳膊头硬，能统帅住那伙人，的确是个当领导的好苗子，我不如他……但在我卸任之前，有件事我必须向您讲清楚，丛蓉想开个羊肉餐馆儿，房子需要装修，她一个女孩子家拿不定主意，必须有个人给她掌舵，所以我就……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见老姜态度诚恳，齐瑞新说：“老姜，你这是干什么嘛，我叫你来是让你把这张纸拿回去，又不是让你来做检讨的，噢，坐吧坐吧……我是想让你回去好好理教理教你这伙人。前段时间干的挺好，这咋还半路起幺蛾子了呢！特别是张振东，胳膊头硬不怕，但我是留他干活的，不是让他打人的，还有那闻春玲……这伙人你一定要加强管理，更不准你向他们承认错误或做检讨，记住没老姜？”
“哎，哎，记住啦……记住啦……”
“工作上的事就谈这么多……丛蓉的羊肉餐馆儿怎么样了？快完工了吧！我就等她开业大吉那天，吃碗汆羊杂啦。”
“快了，马上就完工……您和夫人早就被列入开业大吉的贵宾名单中了，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们夫妻……”
“那我就提前祝贺小老妹儿开业大吉，祝愿你俩的爱情甜甜蜜蜜，顺顺利利，事业有成，以后的日子越过越红火……哦，去吧去吧，不要太自责，我丝毫没有责备你的意思，该咋着还咋着。但有一点，你必须给我记住，坚决不能朝他们服软认错，要树立起自己的威信，狠狠骂他们一顿！”齐瑞新又叮嘱。
于是，下班吃过午饭，老姜便把这伙人召集到他办公室门前的空地上，拿出那张纸问，这是咋回事？谁带头干的？好汉做事好汉当，是条汉子就站出来，别他妈把头往“卡步裆”一唚，就知道和老二算账……都把头抬起来。
大伙就是不肯抬头，冲撞了领导，领导这是发脾气了！
老姜接着骂：你们他妈胆儿可够肥的，竟敢到董事长那奏我的黑本，吃饱了没事干撑的？就只为这张纸，刚才董事长把我叫去好顿剋了。董事长非但没有撤掉我或开除我的意思，反倒怪我对你们管教不严，刚挣几个臭钱、吃几顿饱饭，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这叫以德报怨明白不？想弹劾我，不看自己啥揍相，一个个头皮没卵子皮厚，能撼动我这棵大树吗？这段时间我的确往外跑得勤了点，在外面多待了会儿，可谁家没个大事小情？假如你们谁能找到女朋友，领回厂来让大伙看看，我每天就放他半天假去谈情说爱，工资照发，就怕你没那本事……婚后再让你媳妇给你生个小外甥……是吧？听懂我的话没？
老姜召儿召儿地骂，嘚啵嘚啵地说，聋哑人会看口型和表情，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因此抬头茫然地瞅着。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致使领导龙颜大怒、满脸不痛快的，一定是因为那张纸。智障人基本听明白了，不就因为那张检举揭发信吗？嘿嘿，效果不错，并提到爱情和婚姻，媳妇还能给自己生个小外甥……
笨牛笑得最响，这是他的名言，竟然被领导用上了！
突然，只见张振东“嗷”地大吼一声站起，抬脚便把毛蛋和笨牛踹了个嘴啃地，接着，双手各抓住二人的后衣领，连踹带拖拎到老姜面前，“咣叽”往地下一丢，又用手点着二人的脑门儿，好一通奚落，意思这一切都是他二人组织大伙干的，与别人无关。
老姜赶紧拉起二人，并指着张振东好一通臭骂：董事长特别提到你，你胳膊头硬是留你干活的，不是让你来打人的，你总是恶习不改，滚！你给我滚！然后瞅着毛蛋和笨牛：你俩咋样，没栽坏吧？没栽坏就进屋洗洗脸，其余人都他妈给我滚蛋，中午回去好好睡一觉，下午好接着干活，散会！
会散了，人走了，办公室里只留下毛蛋、笨牛和闻春玲他们四人。这时毛蛋和笨牛才一把鼻涕一把泪实话实说：凑，就是我俩干的，看不惯嘛，你想咋着吧？还能把谁嗑半截不成！这哑巴驴想欺负谁就欺负谁，找个人评评理都见不到，你这钱挣得也太容易了……他张振东也甭臭美，这里头也有他的捻儿，看着，老虎也有打盹儿的时候，不等哪天他睡着了，看我俩非用砖头子给他开了瓢儿不可！
老姜听得毛骨悚然，赶紧说，好孩子，你俩千万不能干那种傻事，打坏人是要花挺多钱的，弄不好还要进监狱；一旦打死他呢？你俩就得抵命吃枪子儿明白不？
“凑，枪子儿算个屁，不就一粒花生米嘛……人早晚还不是一死，豁出去啦！一命抵一命，值啦……”
“谁说一命抵一命？你俩都得死，弄不好还得把你爹妈抓起来，谁让他们作孽生了你们这两个混玩意呢……”
“那就把他的女朋友也捎上。”
“那你俩就更亏了，什么你姐、你小外甥，还有你二大爷，全都得抓起来进监狱，万不能干傻事听明白没？”
毛蛋扳了扳手指：“凑，没想到他二人的命还这么值钱呢，明白；那他打我俩这事又该咋说？”
“他不是哑巴嘛，哑巴打人从来不犯法，你们谁见过人被驴踢了，把驴抓进监狱的？就是因为驴不会说话。”
“嘿嘿……可不咋地……那我们就不和那哑巴玩意一般见识。”毛蛋破涕为笑。
“哎，这么想就对了，你们俩都是好孩子、也聪明，这段时间历练得不错，不但能分辨好坏，还能检举揭发领导的不良风气，比如对我的不满。董事长把我叫去，好顿夸你俩了，说你俩干活好，不闹事，还遵守劳动纪律。等你俩挣足钱那天，每人找个大姑娘，也挎着胳膊到大街上显摆显摆，像张振东，就找这么好看的。”老姜一指闻春玲。
二人嘿嘿一笑：
“好看是好看，可惜不会说话……”笨牛说。
“凑，要找就找个会说话的；找个哑巴算什么东西，两口子过一辈子，连句话都说不上一句，不稀罕，没意思，嘿嘿……”毛蛋也说。
“就是。”笨牛附和。
“对，有出息，有骨气，要找就找个会说话的，像闻春玲这样的，甭看张振东拿着当个宝，咱还没瞧上呢，更不能打这哑巴丫头的坏主意，听清没？张振东那小子那么驴，一旦让他知道了，非揍你俩不可，到时候可没人给你俩争理了，记住没？”
“记住了。”
“咳！”
老姜连搧了自己好几个耳光。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了讨好这两块货，竟说了这么多诋毁张振东和姑娘的坏话，真是该死！
毛蛋和笨牛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紧接着，老姜又用短信问了闻春玲那张纸的来龙去脉。姑娘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手写稿，通过短信对老姜告诉，上午他不在，机器出了点小毛病，机电部派两个年轻人来维修机器。当问到老姜时，大伙纷纷上前抱怨，准又和他那小情人约会去了。话越说越多，两个年轻人觉得好笑。表现最为强烈的是张振东和毛蛋笨牛三人，因张振东不会说话，不便交流，毛蛋和笨牛坚持写检举揭发信，到董事长那告他，因此得到机电部两个年轻人的大力支持。
但两个年轻人还不想承担任何责任，甚至连一个字的责任都不想担。于是就像开玩笑，由毛蛋和笨牛口述，两个年轻人代笔，一封检举揭发信就这样形成了。又经过简单修改，拍到姑娘面前。闻春玲本不愿打这样的文字材料，可架不住大伙的强烈要求和压力，特别是男友张振东，于是她打了。大伙又在上面按上手印，由机电部两个年轻人带走，顺手扔在董事长办公室的走廊上……
“对不起姜大爷，我也是没办法……”姑娘在短信中道歉说。
老姜回复：这不怪你，责任全在我。但有件事我必须提醒你，董事长对你和张振东老有意见了，特别是张振东！对你的意见可能是因为你打着我的名义要来的这台电脑，对张振东完全是因为他这好伸手打人的坏毛病，必须改，只有你能说服他！我们都是残疾人，到其它地方找不到这么合适的工作，唯有在这里。我们享受着就连许多正常人都难以享受到的福利待遇与工资，应当珍惜。况且，残疾工厂也不是法外之地，更要谦虚谨慎、遵纪守法，万不能把社会上那些专横跋扈的不良风气带到工厂里来，一旦失去这份工作，后悔就晚了……
“谢谢您的提醒！今后我一定注意，好好教训张振东！”
老姜又给她发短信道：必须把张振东调出这间宿舍，因他和毛蛋笨牛二人一直不和，看一眼照料不到，惹出事来就麻烦啦。
“嗯。”
姑娘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流露出感激的神色，冲着老姜点了点头……